第355章
  陆宁远呆住了。
  刘钦瞧见他面上神情,蓦地里一阵羞恼,一阵窘迫,忽然就想起了第一次看见陆宁远左腿膝盖的那天。陆宁远苦苦哀求,请他不要去看,而那时他是如何做的?今日易地而处,方知他的强硬,他的怜惜,竟然是这样高高在上!
  他不肯让陆宁远再看了,右手摸到衣服,却忽然听见陆宁远喉咙一浑,随后手背一烫,抬头竟见陆宁远直愣愣的,下巴让血染得鲜红一片。
  陆宁远?刘钦一惊,抬起右手,陆宁远却和他同时动作,向他平日枕的枕头下面一摸,摸出一把匕首,磕掉了鞘,反手就向自己左肩同一个位置刺去。
  刘钦又是一惊,顾不得追究他是怎么发现自己病后一直藏在身边的匕首的,看见他推开刀鞘,便已猜到用意,忙伸手过去。
  可他病后哪有什么力气,心念急转,知道不可能将陆宁远拦住,自然没去争夺匕首,而是赶在他前面,先一步把手按在他肩上。
  陆宁远刀锋一落,生生顿住,在他手背挑破了皮,刀尖直刮到骨头上,眨眼飞出细细一道血线。刘钦顺势反手一扬,将匕首打掉,又是一巴掌,落在陆宁远脸上。
  随后他再没力气,靠在床头,手落下来,轻轻抖着,头晕目眩,疼痛难当,可是又惊又怒,没这么容易作罢,缓一口气便即骂道:你做什么?我还没死!
  陆宁远两眼通红,好像也要流血,嘴边的血滴滴答答往前襟上落。他弯了弯腰,好像承受不住,直起来,又弯下去,拉起刘钦刚才打他的手,按在胸口上面,拿将它压进去的力气,整个人弓起来包住了它。
  对不起,我我好难受我
  他像被什么紧紧绞住,脸色一时变得煞白,全无半点人色,放任不管,好像随时就要死去。刘钦眉目恨恨一动,抓着他的前襟把他扯来,就着扑面而来的铁锈腥气,吻了上去。
  第273章
  后来陆宁远在刘钦身边睡着了。
  他本来是来照顾人的,可和刘钦一样,一张面孔白纸一般,甚至比刘钦还要更惨,坐在床边,看着摇摇欲坠,随时要倒,更不用提虽然现在嘴唇外边看不出颜色,刚刚却红得吓人连刘钦都有一阵没再吐血了。
  刘钦让他刚才那副模样惊到,没再管匕首的事,也没让林九思现在过来,只让陆宁远在自己身旁歇了。
  一开始陆宁远不肯躺下,只在他旁边坐了,替他重新包扎好伤口,穿好衣服,后来坐不住,他就又挪到床下,坐在地上,身体扶靠在床边,抬头默默看着刘钦,时不时按一按他的手,替他递来东西。
  刘钦任他拨弄着,没再拒绝什么,趁着精神尚好,抓紧处理了一点政务,无论做什么,一道目光始终落在身上。他被看得不自在,几次回看过去,对视之时,陆宁远目光闪动一下,却也并不说话。
  刘钦有些沉吟,但想现在还是别说太多为好,况且言语未必有用。于是一只手拉着他,移开视线,仔细看起徐熙和他在建康的亲信送来的各份密报。
  他病了这么久,之前一度有传言说他已经死了,京中众臣反应不一。这里面,崔孝先是个风向标,他一向是见风使舵,见势不对就要跳船,看明白他有什么动作,建康风向也就掌握了一半。
  崔孝先居然与他四哥刘绪秘密会见了几次刘钦视线停在安庆王三个字上面转了许久,心中升起一阵恼意,既是恼崔孝先居然胆敢拉宗室下水,又恼刘绪不肯爱惜羽毛,自处嫌疑之地。
  他即位以来,在宗室处置上面可谓用心良苦,没大开杀戒,也没找由头挨个整倒,远远流放出去,或是把他们困死在封地里面,于他看来,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刘绪还有什么不知足的?竟然在这个时候同崔孝先见面。
  凭他对他四哥的了解,他未必有胆量当真答应崔孝先什么,可只要见了面,便是向他传递了个信号,刘钦身体健康时尚可一笑置之,不把他放在心上,现在却另当别论了。
  可他现在远在京外,此时发作,恐有打草惊蛇之嫌,上策乃是佯作不知,等回京以后再秋后算账。
  刘钦暗暗掂掇着,左手松开陆宁远,抚到右手背上,心中怒意刚起,自己都没察觉,先眨了几下眼。
  身侧响起窸窸窣窣之声,刘钦闭闭眼睛,睁开朝陆宁远看去,却见他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半坐在床边,朝他伸来两手,冰冷的手指按在他额头侧面。陆宁远没有解释什么,也不移动他,就着这个不舒服的姿势,远远支棱着两条胳膊,替他揉起了头。
  他两手冷得像是冰坨,刘钦无奈把他的手拉了下来,吩咐道:过来。
  陆宁远一愣。他现在就坐在床边,不知过来该是过到哪来。
  刘钦佯怒:上床睡个觉,还要三请四请么?快点,脱了鞋上来。
  陆宁远闻言,磨蹭了下,过了一会儿才如梦初醒般动了动,却也不是上床,而是低头看看身上。
  他前胸上沾了几行血,便脱了外衣,紧跟着又把鞋袜、外裤脱了,只着一身亵衣上床,上床后也并没过来,而是盘膝坐在床尾,抱起刘钦双脚,又贴在自己肚子上。
  刘钦抽了抽脚,拿眼神示意他。陆宁远朝他摇摇头,随后就垂下脑袋,抱着他脚不再动了。他好像一定要做些什么,不如此就捱不过去,刘钦索性由他,不再劝了,又看起这几日对徐熙的密报。
  过了一阵,他再抬头的时候,就见陆宁远垂着脑袋睡着了。他睡着时,并不像旁人那样不住点头,而是安安静静的,接近一动不动,两手仍握在刘钦脚腕上,却不着什么力。刘钦想动,犹豫一阵,忍下了。
  他处理了一点积压的公务,没弄完,思绪转回战场上来。看陆宁远的状态,一时片刻怕是指望不上了,军情如火,看来为今之计,只有问过几个将领的意见,最后让秦良弼来拿主意。
  这些天他疼得不那么厉害时,对此事也思索过几次,算是有些想法,但还说不上决断,总要听听久经战阵的将领们有何见解,才能定下方向。
  但其实比起秦良弼,他还是更想知道陆宁远的想法,奈何等了他好几天,他都始终刘钦又朝他看看。陆宁远大约是疲累至极,居然还在这个姿势睡着,刘钦不动,不出声,就这么瞧着他看了一会儿。
  这些天里有那么几次,他对陆宁远这幅作态生出了点不耐之意,尤其是几次相询,他都支支吾吾,拿不出半点主意,像是让浪卷进水里,递竿子给他,他也不肯抓住了爬上来。哪有做大将的,如此儿戏国事?
  刘钦放下奏章,看着陆宁远,顺着这思绪又想:可我从前倚仗得上他时,看他千好万好,一时倚仗不上,便这般想他,究竟是爱他什么,爱他一向对我有用么?有天他庸碌凡愚,派不上用场了,我便对他弃如敝履不成?
  而他呢,他又爱我什么?上一世我被废,幽居在家,一无权柄,二多伤病,对他也不热络,他做什么还来看我?我那时有什么值得他喜欢?又想:我现在可还恨他么?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不想了,一转念就放下,拿起手头由行在大臣拟定的对陆宁远一军上下封赏的奏议,对门口轻轻唤道:朱孝。
  他声音不大,朱孝还没听见,陆宁远却一乍惊醒,坐直了问:怎么了?紧张又问:伤口疼么?
  刘钦摇摇头。陆宁远睡眠一向很好,他刚才说话声又刻意压低了,没想到居然会惊醒他。
  刘钦右手拍拍床榻,过来。
  陆宁远把他的脚放回被子里,依言挪过来。刘钦又道:好好躺下睡会儿。
  陆宁远这次却没照做,过了一会儿,越过他下了床,穿起外袍,我先去找怀音。咳这几天军务都是他帮忙处置,晚点我马上就回来。
  刘钦一怔,眼看他三两下穿好了衣服,简直疑心刚才心中所想被他听见了,又怀疑自己的不耐不是在心中转,而是不经意间表露了出来。
  陆宁远现在的状态,不当真休息片刻,铁人也难支撑。可他几天不理军务,连各部现在到了哪里都不清楚,也实在说不过去。说到底,在其位谋其政,他自己躺在床上,只要一日能睁开眼睛,就要做一日的事,换了陆宁远也是一般。
  刘钦也没再劝,只是道:嗯,走之前先让林九思给你看看。
  陆宁远点点头,穿戴整齐,弯下腰在他嘴唇边吻了一吻。这动作于两人而言本来十分寻常,可刘钦在他身上觉出了种小心翼翼,抬起右手按着他的后颈,使劲吻了两下,才放开了他。
  陆宁远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直起身同他分开,起身的时候,视线仍在他脸上,好像不动声色、又一瞬不瞬地觑着他面上神情。
  刘钦知道他在看什么,不自在地错了错眼,逐客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