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杀了几个,剩下的人大约是惊恐至极,哭声暴起,又杀一阵,还活着的就不敢哭了。斡赛里耳边清净了,正准备重新上路,忽然一个传令兵跑过来,给他递来一份口信。
  呼延震将军让俺嘱咐都统,不可再往远处去了!前面的雍军和别处不同,这么过去怕要吃他的亏。
  呼延震先前几经升降,终于因着前次同雍国作战有功,被升作都统,近来又从都统升上去,有了将军的名号,在夏人当中,算是为数不多的升迁比斡赛里更快的。
  斡赛里对他既佩服,又有点不服气:那呼延震能有如此机遇,固然是他作战勇猛之功,但他那个雍人老丈人怕也没少出力。因此听他传话,当时便老大不乐意,哼了一声笑道:俺是在狄大帅麾下,不是在他呼延将军手底下,他手恁地长,却来管俺的事!
  传令的士兵道:俺只是传话的。
  斡赛里摆摆手,那你回去和他讲,俺有精兵五千,走到哪都不吃亏。俺这一路过来,无非就是在几个村子里走走,朝廷的诏令俺都小心奉行,见着大股雍军就绕过去,碰着小股的,随手就收拾了。让你家呼延将军少操这份心。
  他敢这样说,便是因为这一路上他和许多雍军都有交战。虽然现在两国议和,明面上不许动兵,交手规模不大,但雍军如何,他已经摸得再清楚不过。
  一路打下来,大城他不敢碰,免得破坏和议,但一应州县,至今还没有打不下来的。
  一个月前他从徐州出发往南走,在永固山下和雍人打过一仗。那队雍人足有千人之多,他当时却正好把军队分散开就食,身边只有二百余众。猝然遭遇,那雍将脸上先是惊慌,待看清他身边人数之后,又露几分喜色。
  斡赛里见了,对旁边的参领道:咱们人少,按说该避,省得回去之后不好交差。但俺看他那模样,是非要和俺打不可了!怎么说?
  几个参领也均瞧见那雍将脸上喜色,各自都不痛快,愤愤然道:那就和他打!咱们还怕他来?
  斡赛里点点头,当即命令摆开阵势,向着这伙雍人军阵冲击。
  他能做到只差一步就是将军的位置,自然不傻,敢这样上前,便是因为身边人数虽少,却各个都是骑兵,身上多少都披了轻甲。那队雍人却是步兵为主,身上都是布衣,又似乎正在行进,这么贸然遭遇,如何来得及摆开阵型?见他出击,雍将急匆匆指挥,士兵乱哄哄列阵,斡赛里却仗着马快,已经杀到眼前。
  这一战自然是大获全胜的,只可惜这些雍兵没有甲胄,斩获算不上甲首,表不了多大的功。为首那个将领在乱军当中率几个人逃掉了,到现在斡赛里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见过他的旗号,知道他是姓李,别的一概不知。
  又往南走,半个月前,在睢水边上他同雍人又有一场值得一说的大战。之所以这一战值得一说,便是因为在中间半个月里还有许多不值一提的小战,他和麾下士卒连陷多个县城,具体是十个,还是几个,他从没特意去数,也不在意,杀个把人,何须放在心上?
  但睢水边上这一战不同。
  这战是雍人得知他的行踪,提前设下埋伏专等着他,又是在他过河时突然出击。事后斡赛里想象那雍将设伏时的心情,觉着他定然自得于自己这招聪明非常,在水边埋伏他们这些旱鸭子,又是攻其不备,这仗定然是十拿九稳,估计一直到他现身之前,都觉着自己胜券在握。
  但斡赛里没让他如愿。一开始他的确慌了一阵手脚,眼看着先渡河的前军让雍人围住,从上游又流下好几艘快艇,船头上绑了引火之物,熊熊燃烧着迎面而来,眼看着是要烧断浮桥,将他前后军截断,再逐一击破。
  斡赛里那时心凉了半截,在已经逼到眼前的火光之中却是生出一个计较:既然有放火的船,后面一定还有水兵。当下留了几个参领在后,催动马蹄,在火船烧来之前骑马突到前军。
  不多时,桥上就被引起了火,来不及上岸的夏人士兵要么投水而死,要么被火烧死。斡赛里从一开始就将他们弃了,因此看也不看,只带着前军迎着雍军奋力冲杀。
  雍军一开始的计划应当是先在南岸吃掉他的前军,再用水军袭扰被留在北岸的后军,趁夏人后军后撤之时,用埋伏在岸上的伏兵给他们兜头一棒。
  可惜没多久他们就发现,只那一支几百人的前军,他们竟怎么啃都啃不下来。明明已经被逼到水边,夏人士卒却没有一丝畏惧之意,反而在斡赛里带领之下,背水一战,愈战愈勇。
  有时候两军交战便差那一口气,斡赛里若不亲自赶到前军,那伙夏人未必支持得住。可有他在,南岸雍军以足足数倍于他们的兵力加于其上居然也一时不克。
  上游水军等不到命令,一直按兵不动,等得久了,难免人心惶惶起来。众人猜到下游定是出了什么变故,不是作战不力就是已经败了,想起夏人的残暴勇猛,均感惴惴。
  这些水军本就是从当地应募、临时集结而来,平日里散漫惯了,当下就闹将起来,从各船上派去下属往中军打探情况。纵然主将一再强调,说下游只是一时胶着,让他们等待命令,却没人信,旁人只当他是打肿脸充胖子,扣着真正的消息不说,哄他们给自己卖命。
  很快,下游已经败了的传闻就不胫而走,在一艘艘船之间迅速传开,几个将领竟然不奉将领,带着自己的船一哄而散。剩下的人无法,又接到下游进攻的命令,只好硬着头皮乘船而下。
  到水边不久,便发现两岸都是夏军,南岸的夏人完好无损不说,北岸的却也没被吃掉,斡赛里趁他们近岸,踩着马背一跃而起跳到船上,横刀连杀三人,又赶下水了几个,一眨眼的功夫居然就躲下只船。
  剩下的事,自然不待言了。
  这一战,斡赛里折损的士卒为近半年之最,损失不可谓不大,但于他而言,也是无可置疑的大胜。雍人设伏占了先机,又是用了他最不擅长的水战,居然还是不能胜他,于雍人而言,岂不悚震?
  为首那个将领,名叫郭啸的,更是险些被他生擒,最后见自己被团团围住、插翅难飞,才不得已横剑自刎了。
  他死得真是惨,颈血溅起老高,足足打湿了半条船。这人的脑袋掉进水里,斡赛里想拿去表功,让军士捞了半天,河水湍急,到最后也没捞起来,气得他一脚把剩下的那半截身子也给踢下了水。
  在那之后,斡赛里在周围雍人当中就有了名声,他再去到州县村庄,地方军队往往不敢同他硬碰硬,不是望风而逃就只是稍作抵挡,给朝廷和长官做做样子。
  从符离到宿州,这一路斡赛里顺风顺水,沿途拉些身体强壮的雍人百姓充军,填上了之前的损失。士卒饿了不愁粮,冷了不愁衣,每到一地,便有一把一把的雍国女子供他们取乐,呼延震的那一句口头提醒,就好像火场上泼了一盆凉水,滋啦啦一响,当得甚事?
  于是这一行人高歌猛进,沿着汴河到了灵璧西北。
  灵璧便是陆宁远当下的防区。
  第221章
  夏人在前,何不把流贼稍放一放?
  军帐中,周章终于忍不住问陆宁远道。
  先前他的属官问责于陆宁远,就让两人间的关系有些尴尬,因此这几日往治所赶的一路上,周章都极力避免再起什么冲突。
  眼下斡塞里一路夏人行事猖獗,意向莫测,虽然按各县长官和与他们遭遇过的各军的报告看,此人应当不会直接攻打治所,最多只是袭扰下面各州县,但他既然送到眼前,他们身为朝廷命官,有为国守土、代天牧民之责,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因此收到消息之后,周章的反应与陆宁远不谋而合:必须要管一管这事!当天便留了几个杂吏在此代为主持一应政事,自己则同陆宁远一道赶回,做同夏人交战的准备。
  斡赛里这一路骑步混杂,不是那种全都由骑兵组成的第一档的精锐,他又一路走走停停、时不时将军队散开以各自就食,为祸四方,因此远不如平日行军时快,估算他的脚程,倒是给他们留了近十天的时间准备。
  因过江以来一边安置流民一边募兵,陆宁远部兵员比过江前多了些,只是还要分出许多时间协助丈田之事,因此进展不快。以都指挥使所能统率的定额而言,他所部兵员仍是不足数的,但也远胜过斡赛里的五千兵,更重要的是,其中不乏在江南时曾同他平定过刘骥叛乱,甚至同他讨伐过翟广、扎破天的精兵,更甚于还有数十人在江北时就追随了他,一路征战至今,现已分散在各营各部为将官。
  周章在这些天里亲眼见到过他们练兵,加上又曾在江北借劳军之故,替太上皇检阅过其余各部人马,因此对雍军情形心中有数。以他看来,陆宁远确有过人之处,他麾下人马军纪森严,令行禁止,只此一点便已胜过旁人太多,哪怕在解定方的大营当中,也少见如此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