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很多年前,在他还是少年的时候,于许多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绮梦中,他也曾见到过褪下衣服后刘钦的身体;在绮梦之外,也曾想象过它的样子,想过他的胸口、他的肚子、他的手。但它们从不被他拥有过,甚至也几乎不曾为他所见,只除了一次
  那时候刘钦已经做了太子,也已经全心全意投身于他自己那炽烈的爱慕当中,同陆宁远很久才见上一面。那一年的秋狩,刘钦有意炫耀射术,以博爱人欢心,手指一抬,无论指的是什么,飞禽走兽无不应声而落。
  他意气风发,得意非凡,浑身洋溢着快乐,不提防在追逐一只狐狸时驱马涉水,马蹄打滑,将他一跤摔在河里。一时左右皆惊,正要前去救护,刘钦却在水中一坐而起,抬手一抹脸上水花,呵呵大笑,三两下解开上衣往水里一扬,赤着脊背又翻身上马。
  那时候,陆宁远瘸着腿向水边跑去一半,见到此景,一时顿足呆住了。在那一刻,从天外飞来一支利箭,将他直贯而过,牢牢钉在地上。他陡然间一阵晕眩,一阵痛苦,一阵心神摇动,不知为何,竟一跤摔在地上。
  没有人注意到他。
  此后,大约是有了模板,在最胆大包天、也最美好的梦里,他曾在那副身体上面吻过一次,只有一次。他那样小心,那样虔诚,可是在触碰到它的一瞬间,仍是不可自制地在激情当中醒来。胸口和下面一齐满满涨着,他懊悔地闭上眼,伸手下去,忍不住在床上轻轻哼了一声。
  此后无论他如何期盼,那一幕也都再也不曾再入过梦了。再后面百事缠身,他很少再做绮梦,再见之时,刘钦拒他千里,梦里的刘钦便也冷淡了,只偶尔远远看他一眼,从没有什么言语。
  可是今天,他竟又一次看到梦里的场景,他当真亲吻着刘钦,甚至于甚至于竟然拥有了他。手指,手腕,肘窝,胸侧,第一和最后一根肋骨他小心翼翼地一一吻过,用眼睛和嘴唇细细描摹着,每一寸每一寸都为他所有除非是他的另一个梦,不然他怎么能拥有这等幸运呢?
  他忽然抬头,确认一般向刘钦看去。刘钦却笑道:手劲儿不小,刚看见我身上都让你掐青了。
  随着陆宁远的吻,他现在知道自己浑身疼痛的原因了。再看陆宁远,身上也有好几处斑驳,仿佛两人刚才所经历的不是欢好,而是一场搏斗,而且还是恶斗。
  说来奇怪,他其实从未如此粗蛮过,这次却不知是什么缘故,怕给陆宁远留下一个让他误解的印象,便拐了个弯,恶人先告状地抱怨起来。
  陆宁远如梦初醒,随后果然愧疚道:对不起,我他支起身体,借着昏暗的暮光从更远处打量,不由吃了一惊,随后但觉羞愧无地,我没控制住自己疼么?我带了跌打药,在大营里面,你在这里歇一会儿,我去拿过来。
  刘钦心道:就这几块淤青,还用上药?便没言语,伸手拉住了他。见他被自己带得偏了,告状之后,跟着便温存安抚起来,不忙。我刚才也没控制力道,你疼不疼?说着伸手揽住他,想要把着他的肩膀,扶他躺在地上,坐起查看,谁知却没扳动。
  陆宁远仍停在他身前,呆呆道:我,我么?不疼,我不疼。见他朝自己揽过来,下意识便伸手拉住了他。
  两人第一次做这事,又没着意控制,刘钦一听便不信,趁他只剩一只手撑地的功夫,腰上使劲将他放倒,就势坐起。
  陆宁远仰躺在他身侧,脸上神情还有些恍惚,一时没再动作。刘钦在他肩头摸摸,想起刚才看到那里有一处已经青里透紫,不知当时情形如何,有心看向更下面,可惜又几句话的功夫,天已经完全黑了,什么也看不见。
  刘钦道:河离着不远,我带你去清洗一下。能站起来么?
  陆宁远仍怔怔的,见刘钦起身,又听见他说站起二字,忙也跟着站起。
  刘钦本来伸手正要扶他,见状不禁也愣了下,陆宁远却忽然贴过来,两手环过他,胸口贴在他背上,没头没尾地问:你很喜欢红色么?
  冷不丁被这么一问,刘钦正不明所以,就又听陆宁远在身后道:是本来就喜欢,还是因为因为别人?
  刘钦怔怔,仍没反应过来,问了句:什么?
  陆宁远顿了一阵子,终于解释:你送我的战袍全都是红色的。
  刘钦一瞬会意,明白了他说所的别人是谁。然后,不等他说些什么,陆宁远把两条手臂收得很紧,在他耳后低声、却用力道:我嫉妒他。
  第212章
  池水清流,树荫弄影,曲江江畔层层叠叠的深绿浅绿翠绿当中,年轻的榜眼一袭红衣,如同当空伸来只手,一把扣在了刘钦身上。
  那一天,刘钦的眼里再没有别人,也几乎没有了这世上的其他一切东西。现在他却第一次想,那天陆宁远也在么?他坐在什么地方?
  是了,他曾说过那天他也在席间,原来他也是那一天的见证人,亲眼见着年少的自己在一瞬间被既轻薄、又浓重的爱情扼住咽喉。那时的他都想了什么?
  想到这里,刘钦惊觉,从那一天之后,陆宁远便好像变成了一片空白。甚至一直到陆元谅蒙冤身死,两人之间的交流也不过就是那一副不好看的字、几滴含在眼里的热泪、还有一个分别前的拥抱。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此后陆宁远与他只偶尔有书信交流,再后来国难当头,音信断绝,再见面时彼此已是陌路。
  他们像两条相错的河流,从一个小小的岔路开始,从此便各奔东西。可是流出两世的时光,千里万里路后,竟然又让他们再一次相遇了。
  不同的经历让他们混入了不同的沙石,他忍不住想,他是否变得足够的好,能给陆宁远真正的爱,而非怨怼。爱情的箭雨落下之后,这次可是又会血流盈野、一地狼藉?
  刘钦握住陆宁远抱在他身前的手。似乎除去他重伤时之外,它们常年都是温热的,比他的还要更热。
  靖方,他忽然道:我要当一回荒唐昏君了。
  陆宁远还未会意,刘钦已在他怀抱当中转回过来,一边吻他,一边压来。陆宁远没有使劲,便慢慢坐在了地上,刘钦俯身追上,唇舌没同他分开片刻。
  脑袋碰上草地的时候,陆宁远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有一瞬间的时间他想:已经到了晚宴时候,群臣都在等着,他该进一句谏言。
  但也只有一瞬间,下一刻他便忘了。只是一次,应当也没关系的吧?
  他多想再抱一抱刘钦,继续吻他刚才还没来得及吻到过的地方,想把自己身体的每一处都紧紧贴在他身上,想他像刚才一样用手抚摸过自己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想同他那样亲密地紧紧相连。
  刚才刘钦问他疼不疼,直到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他应当是疼的。可是他看着刘钦,此时此刻,就在他的眼前,就在他的怀里,同他仅咫尺之遥,甚至连咫尺都没有,那一双明亮的眼睛,那两片鲜润的嘴唇,那在他鼻子里、喉咙间的一道一道轻轻的吐气声只是看着、听着、感受着,他就把什么都忘了。
  他如何还在这里呢?
  不可自制地,他又一次起了反应,可他身上最快乐的地方不是那里,是他的心。是他的心被填满了,被注入一道一道难以名状的激流,满溢起快乐的海,摇晃出一个一个浪头。肚子里涌起无数泡沫,他终于难以忍耐地发出今天第一道轻哼。
  下一刻,他就羞涩地咬紧了牙。泡沫炸开,马上又涌起更多,他简直不在人世间了。
  刘钦也怔愣了。
  最早的最早,当他转身的时候,他只是想和陆宁远说:不必嫉妒谁,忘了他,我也忘了他了。即便他现在不在湖南,就出现在这里,此时此地,难道他还在你我中间么?
  可陆宁远的顺从,接纳,紧紧拥在他背上的两手,无声却热切的注视,让他再说不出话。
  语言已不存在了,思绪是无人拨动的琴弦,只在无人的角落,轻轻颤着最后一点余响。刘钦闭一闭眼,在千丈崖边涌身而下,跃入同样快乐的海,然后被海浪高高托起,浪尖温柔地握着他的脚踝。风在耳边吹拂,水沫轻轻抚过他的脸颊,是那样地爱怜。
  这一次,他不是跌得粉身碎骨了。
  于是他纵情自恣,又时而有一瞬间的清醒。多少次以来形成的本能让他在迷乱之中仍时不时偷眼望着陆宁远脸上神色,看他是不是正同自己一样也沉醉其中,担心自己偶然一下的毛躁,将他从沉醉当中惊醒,然后像记忆里一样,脸上露出复杂、隐忍的悲伤之情,用力按住他肩头的手在下一刻便要变成推拒。
  可是没有。他翻来覆去,在海浪当中跃起又跌下,这白色的浪花却是这样茫茫无际。他如一叶小小的扁舟,落在无边的大海上,向东向西、向南向北,有哪里不可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