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数载忽忽而过,这一刻,他忽然想起,在那个他原来还未忘记的腊月十五,在那最后的时刻,他落下马,躺在地上,马背上陆宁远那两只黑色的眼睛,就是这样高高垂在他的头顶,向他投来最后一暼的。
  第202章
  什么,文宁死了?
  刘钦微吃一惊,问朱孝:具体怎么回事?
  自从岑鸾之乱后,朱孝原本被他派去控制刘崇,不让他和外界有任何联系,但近来刘骥已死、夏人退去、刘钦收拢了京畿数大营兵权,更借岑士瑜的案子在朝中牵扯出一大片人,该杀的杀、该贬的贬、该流放的流放,无论对中朝外朝,都已坐定了,看他父皇,便如看一头拔了牙爪的老虎,没必要再关在柙里了,便解除了对他的控制,调回朱孝。
  刘崇退位之后,原本就居于深宫,到最后也没能争取到临朝听政之权,因此不能常在众臣面前露面。他忽然被控制住的事,除去刘钦的几个心腹之外,就再没人能清楚知道,耳目最灵通者,也只是捕风捉影,偶尔知道一鳞半爪,也不敢议论。
  近来刘钦因战事频仍之故,加上自己身体有恙,几乎不曾举办过什么典礼,更没有大宴群臣过,连献俘大典都只匆匆出席片刻,刘崇更是没有在百官面前露面的机会,众人几个月没见他,倒也没觉着多么奇怪。
  朱孝谨慎地答:是昨天晚上死在寿阳侯家里的。具体情形不知只知公主是被闯入寿阳侯府的刺客刺死的,刺客杀人后逃遁,不知去向。
  刘钦沉吟。
  文宁公主是他姑姑,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和刘缵勾结在一起过,对他不利。听闻她的死讯,他倒没有什么伤感之情,只冷静地想:晚上,在寿阳侯家里,刺客逃遁
  他心里已有数了,问:那刺客还刺伤什么别的人了么?
  朱孝答:侯府上当天晚上再没有别的人受伤,就有一个侍女在看到公主遇刺后惊慌过度昏厥过去,现在还没醒。
  刘钦点点头,查一下文宁和那什么寿阳侯的事。
  朱孝肃然道:是!
  刘钦虽然从小就生长在京里,但对京里大大小小的侯爵也不能尽数认识,大多数能有个耳熟便算不错了。这寿阳侯他倒是有几分印象,虽然不记得他名字,却也隐约听说过他生得一副好样貌,文宁什么时候与他有了联系,他倒没听说过。
  文宁深夜不在自己家中,跑到这人府上,查一查,应当能查出点什么。还有那刺客,闯入进去却只杀文宁一人,可见一开始就是奔着她去的,但他不去文宁家中而是去寿阳侯府作案,也颇值玩味。
  刘钦拿手指敲敲桌面。
  他当然还记得,当初刘缵还没死的时候,夺嫡之争正烈,文宁公主曾入宫求见过刘崇,似乎是说了一些二十年前的旧事,让刘崇龙颜大怒,当时差点废黜了他母后,也牵连到了他。
  后来他母后对刘崇感以旧情,百般讨好,才终于没有被废,其中艰辛险恶,就是刘钦也不能尽知。
  如今他父皇刚刚失势,文宁公主就在这时死了,事情是谁做的,其实不用费什么心思去猜。刘钦让朱孝调查文宁与寿阳侯的关系,却没有热心搜捕刺客,便是这个缘故。
  陛下,薛大人已在平台等候。内侍见他正在出神,小声道。
  刘钦嗯了一声,顷刻间将这件小事抛在脑后,起身去见薛容与。
  他与薛容与这次见面,是要商讨北军军饷的事。刘钦查过内帑,简单计算过,支应这一年的没什么问题。但钱就这么多,不省着点花,等明年国库当中没钱,内帑也空了,再有大事,就不知钱从何出了。
  薛容与精于财算,几天前便计算好数字呈给刘钦,刘钦却说要再议,他便知道陛下对这数字并不满意。果然一见面后,省去寒暄,刘钦马上便道:你呈上来的我看过了。按我大雍之前的规制,军户每人每年饷银应当在十两,骑兵稍高,是十五两。
  自与夏人开战以来,江北战士死伤过甚,合解定方大营与各地驻军,骑兵只有五六万众,其余兵士零零散散加在一起约十七八万,还有些因为被夏人隔断,已近独立,不复受朝廷制辖,也不可能运粮饷过去。这样算来,你呈上的数字要高出十之三四,是什么缘故?
  薛容与不慌不忙答道:陛下,内帑当中多白银、钱币、丝帛,少粮食、盐,北军众将缺的却是粮食、衣物、布匹。如今江北米价腾跃,布帛更不多见,既是要为将士们纾困,就不能只送银子了事,必当先在江南将银钱大半折算成粮食等实物,才能输往江北。
  刘钦何等聪明,一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我倾内帑金银大量折成实物,会把粮价、布价、盐价抬高,想换同样多的粮食布匹,就要花更多银子?
  陛下圣明,臣正是此意。薛容与见他一点就透,颇觉欣慰,却也不拍什么圣质聪悟的马屁,又道:臣想陛下可能会虑及江北众将虚报兵额,冒领朝廷饷银之事,其实他们军中没有那么多人头,浮出的那十之二三,刚好可以用这个口子补上。
  刘钦见自己本来正想说的话被他说出,心中微微吃惊,却不表现出来,暗自对他更高看了一眼。
  江北诸将贪污军饷由来已久,也不是什么秘密。因殿中只有他二人,薛容与便说得格外露骨,陛下恕臣直言,北军多是些军痞军头,于他们个人而言,辛辛苦苦冒死征战,难免就想着自己该过些好日子,军饷过手,人人都想着截上一道。就是按现在的数额发饷,兵士们都未必能全额拿到,若是真将多算的人头排除出去,挤出水分,那恐怕最后落在兵士手里的也不剩下多少了。
  刘钦听得眉头皱紧,偏又反驳不得,只得道:整顿各军,明年务必开始。明知如此,只一味姑息,成什么样子?
  臣先前所上数策当中,便有改革军事一道。薛容与恭敬道:北军与其他各军的此种情形自然不能放任不管,只是眼下暂时还不到时候。如今吏治未肃,源流未清,这些边将自然是整顿不得的。
  陛下既然要慰众将士之心,给甜枣吃,那么给就给足了甜头,不当顾虑一分两分。这样一来,明年改到他们头上,他们念及陛下给的好处,反弹也不至过剧。无论是痛惩贪腐、核定军功、量功授爵、整顿军备,还是敦促一应设施按期营建修缮,更至于升贬黜陟,都能好推行一些。
  刘钦沉思片刻,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他所说。
  两人争辩已毕,薛容与便打算退出,刘钦却叫住他,问:多给点好处给兵将们,我也认了。可内帑折算成粮帛,便要白吃一两成的损失,于国家、于朝廷又都没有半点好处,能不能想个法子解决?
  薛容与一怔。刘钦看向他的眼神,除去询问之外,颇多期许之色,让他一时摇头不得。岑士瑜已倒,他现在与崔孝先共同总理朝中事务,如果遇此难题,便束手无策,凭什么窃此高位,又何颜面对刘钦?
  他咬咬牙,竟是道:陛下许臣数日,臣再想想办法!
  刘钦点点头,让他去了。
  薛容与走后,他又处置了些事务,天色渐晚,陆宁远却还在兵营里没有进宫。陆宁远凭借他给的腰牌,哪怕宫门关闭之后也能进来,倒不必担心他被拦在外面,刘钦想了一想,心情颇多复杂。
  他那天晚上忽然想起从前旧事,坏了两人兴致,事后陆宁远没有问他,他也没有多解释,之后两人相处总有一点尴尬。
  他还是会吻陆宁远,但这几天都没再进一步,陆宁远也还是吻他,只是神情多了几分小心,总是一边吻一边偷觑着他的神情似的,一眼一眼看他。
  刘钦察觉他的异常,心里更不得劲,隐隐约约有点愧疚,但转念便想,到底是陆宁远杀他,不是他杀陆宁远,他只是想起这事,难道有什么对不起他不成?这么理直气壮地一想,心意平了,但看陆宁远又觉着可怜。
  见陆宁远迟迟不进宫,他一边处置了点杂事,看了会儿杂书,等了等,没等到,就准备着自己先睡了。临睡之前朱孝却回宫来报,将探听得的文宁公主和寿阳侯的事报告给他。
  原来是文宁原先的驸马色衰爱弛,寿阳侯又年轻貌美,一次聚会时讨了文宁的欢心,两人从此便好在一起。刺客入寿阳侯府刺杀,显然是早已将文宁的动向摸清,并非临时起意。
  刘钦想了想,觉着此事还是探一探母亲的口风为上,但今天天色太晚,已不适合,只有明天再说,便洗漱一番上床了。
  他因为习惯在睡前思虑事情,睡得不快,躺了一阵,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忽然被人从背后抱住。知道是陆宁远,才未惊起,困意却少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