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刘钦听得懂葛逻禄语,闻言心里猛地一沉,瞬间反应过来,怪不得此处会有夏人精锐,还在晚上进军,原来是在搜他,忙对陆宁远道:不好,他们认出我,去搬救兵了,附近一定还有夏人!等他们合围上来,想走怕就晚了!
  陆宁远神情一整,也知道其中厉害,闻言马上就下了决断,大龙,你带一队人断后,大队往南撤,往睢州方向会合!
  张大龙也无二话,马上答道:是!
  刘钦拨马回身,忽然又想起那队百姓。他们各个拖家带口,有气无力,好半天行不多远,目标又大,带着他们等于明白告诉夏人自己在这儿,如何走得脱?必为其追破!一旦再落进夏人手里
  刘钦猛一激灵,不敢再想,侧眼向陆宁远瞧去一下,狠狠一抽马鞭,到底没有做声。
  果然跑不一会儿,就碰上李椹和护送的那几千百姓,队伍长蛇一样,逶迤出数里地远。一旦张大龙抵挡不住,追兵赶上来只是早晚的事,不会比他们来得更慢。
  刘钦驱马过去,一跃下地,让马抓紧填填肚子。这时雨已渐停,可仍是霜风凄紧,吹得人骨缝发寒。兵士不住催促百姓,帮忙提着东西、扯起跌倒的人,可队伍还是越走越慢。
  真就要携民渡江不成?
  刘钦瞧了一阵,愈发心焦,忽地横下心,猛一转身,瞧向陆宁远。
  当初他联系上东宫旧臣之后,第一时间就从他们处证实,陆宁远所说不错,他确实还没见过刘缵,暂时也没查到他二人有何往来。从那时起他才终于看清当日隐隐感觉攥在手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陆宁远能忠于他大哥,如何不能入他彀中?
  他此番不辞奔波,亲蹈险境,出发之始就请了皇命,借朝廷之口昭告天下,观众里面,自然也有他陆宁远。可眼下这个形势,再这样抱着大义的旗子不撒手,眼看连命都要不保,收服一个陆宁远,又有什么意义?
  没有可犹豫的。刘钦下定决心,见陆宁远也正瞧过来,再顾不得其他,沉下脸就要下令,忽然,盔甲一动,像是从后面让什么给扯了一扯。
  他惊了一下,连忙回身,就见一个浑身泥泞的女人怀抱着婴儿,吓得面容失色,要跪未跪,正朝着他不住告罪。婴儿手里攥着他盔甲上绑的绳子,仍不撒手,觉着好玩,反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刘钦顾不上她们,抬手轻轻一拂,想将婴儿的手拨开,看它娇弱,怕伤到了,动作不快。谁知刚刚碰到,婴儿虽然撒开了绳子,那只小小的手却又攀上他的手指,几根柔软的指头一收,就这么握住了。
  做完这件事,它就在诚惶诚恐的母亲怀里对他咧开嘴,发出快活的一声。
  呀!
  有那么片刻的功夫,刘钦头脑当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一道痛苦的激流滚上心头。
  那是他在夏营当中受辱、对着刘缵跪拜、独自品尝痛苦失意的日日夜夜也不曾体会过的,不知是什么,可是在一瞬间占据了他,摧撼了他,让他不由自主地喉咙一哽,原本想说的话就没出口。
  他慢慢回神,举着手没有挣开,就着这个姿势转回身,皱起的眉头放下,紧抿的嘴角也松开来,问陆宁远:想法子把他们都送进睢州城去,有办法做到么?
  火光摇动中,陆宁远静静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断然答道:有!
  第16章
  请殿下脱下盔甲!断然说完那一句,陆宁远紧跟着又道。
  刘钦疑心自己听错了,又问:怎么?
  陆宁远答道:既然夏人此来是为了搜捕殿下,不为劫掠,那么眼下不如同百姓分开走。殿下将盔甲交与臣,臣择一身量相当的军士穿上,尽量将附近夏人引去别处,殿下再领百姓一道赶往睢州。此去睢州城不远,以百姓的脚程,不出两日也就到了,臣那时再与殿下会合。
  刘钦点点头,松开婴儿的手按在盔甲后的带子上,正要用力一抽,忽然顿住,改了主意,不,何必多此一举,我随你一道。
  陆宁远一愣,殿下
  刘钦抬手止住他,你要说此行危险么?我若是贪生怕死之辈他说着,扬起马鞭向周围一指,直接撇下这些人,命军士护送我飞马入城,最多不过两个时辰就能脱险,何必这么麻烦?
  刚才那个参领一眼就把我认出来,显然不是通过盔甲,估计是给我画了像,在各个营里分发下去了,只凭一副盔甲就想糊弄他们,未免太一厢情愿。
  一旦让他们识破,舍了你又追上来,那时候还是免不了一番死战不说,反而还要平白搭上这些性命。那不如我跟你一道走,先保住一边,咱们再想法脱身。他们人数虽多,可想要拿住我,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陆宁远怔了一下,马上回神,拱手道:殿下心意已决,臣便再不多言。请殿下上马!
  刘钦更换了箭囊,把弓负在背上,认蹬上鞍,翻身坐在马上,向北一指,既然要分道扬镳,那索性反着走,多造些声势,大张旗鼓,让夏人都知道我在这里。至于之后如何脱身
  陆宁远慨然道:殿下勿忧!臣定不使虏贼得计,有伤殿下万一!
  刘钦手按着缰绳,忽然在马背上放声笑了两道,在这前途未卜、生死不定之际,感到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畅快。再然后,陆宁远就瞧见他眉目一扫,向自己瞥来一眼,泠泠凛凛有如长夜电闪,在这一瞬间比之山崩海啸还要愈加惊人心魄。
  陆宁远张了张口,没发出什么声音,随即神情一定,沉声道:殿下,臣有一计。
  之后刘钦这一行人舍弃了辎重,只随身带上数日干粮,取道东南,直奔凤阳,一路上偃旗息鼓,隐匿而行,可夏人哨探众多,终于发现他们,稍一阻击,辨认出刘钦身份,即传布全军,附近几只人马迅速反应,向他们合围而来。
  因刘钦这一军目的太过明显,夏人特意在往凤阳的必经之路上布置了一个都统,足有五千人,分几路扼守在他可能的突围方向,跟在刘钦身后的还有两个参领,并不与他多作交战,只驱赶着他往前面张起的天罗地网里钻,誓要在他与解定方会合之前把这不知死活的雍国太子捏在手里。
  可谁知到了宁陵与商丘交界地面,刘钦一军忽然消失,不知道去了哪里。埋伏在各个隘口的夏军几日等不到他来,因商丘等城至今还在雍人手里,他们此来是恃威横行,其实已进入雍国腹地,怕拖久了生出变数,只得暂退。
  可马上又传来消息,南面的郭村有小股哨探遭遇刘钦一军,因人数太少,几乎遭他们全歼,幸有两人负伤逃回,这才带回消息。直到这时他们才恍然,原来这猎物警惕得很,嗅到前面有陷阱的气味,早已转道向南,但看来还是要往凤阳突围。
  知道方向,那就好办。夏人于是又调动飞骑,凭快马向南追逐,沿途虽有雍国城池,可没有一处守军胆敢开城邀击,只是坐看他们自来自去。刘钦能躲过一时,算他侥幸,这里距离凤阳足有五六百里,足够在半路追而破之。
  可是又过了没两天,刘钦现身在睢州城的消息便不胫而走,其在城头检阅军队,宣谕士民,更是被城外夏军接连证实。原来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去几百里外的凤阳,兜了两个圈子,最后竟然是往西北走,让一路南追的他们扑了个空。
  直到入城之后又过了些时日,刘钦甚至才知道这一队夏军主帅乃是狄吾,在此之前他甚至对这附近到底有多少夏人都一无所知,更不曾见过他们在商丘等地的伏兵一眼,就凭陆宁远的判断远远避开了他们。
  至于后来转道向北时,曾与追击的夏人在十几里外堪堪擦身而过,则是日后两方大举交战,各自俘虏对方士卒,才从他们口中慢慢得知的。
  那日清晨时分,刘钦毫发无损地到了睢州城下,只觉如在梦里,生出些不真实之感,直到城头现出一员大将,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朝他怒喝陆宁远,你还有脸见我时,才终于堪堪回神。
  旁边陆宁远向前一步,比他多出一个马头,熊指挥,末将自知有罪,甘愿受罚。唯夏人就在附近,请放卑职入城说话。
  原来城头上的就是熊文寿。
  刘钦大约见过他一两次,但印象不深,经陆宁远这么一提醒才认出他来。但见他虽然姓了这么一个姓,人却长得并不高壮,只是还不至于显得瘦削,身量中等,样貌平平,无怪自己记不住他。
  熊文寿冷笑,你既已叛出去,如今想再回来,哪有这般轻易!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让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陆宁远还想再说什么,刘钦打马上前,仰头大声问:熊彭祖,还认得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