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谢久时常听见隔壁传来扫地的声响,伴着小姑娘哼得漂亮的英文歌。有时又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令人好奇家里在发生什么。
  唯一能目睹的,只有阳台上的花。
  梅雨季涨势猛烈,月季突然开爆了,尤其她种的那株果汁阳台,色泽浓艳。
  谢久每天早上坐在阳台上看书,瞥见它一天天褪了色,在烈日曝晒下,从橙色变成粉色,直至枯萎凋谢。
  周末,谢久赶在中午之前清炒了几个菜,敲响了周疏意的门。
  你还没吃饭吧?我做多了点菜,冰箱菜买多了,再不吃要坏掉,你要是不嫌弃帮我分担点?
  周疏意刚起不久,还有些迷蒙。
  望着来人,目光迟缓地聚了焦,才反应过来,好啊。
  等她牙刷一半,才想起来,就这样贸然去她家吃饭有点不太合适。
  但应允的话已经说了,也不便反悔,只好从家里挑了几个还不错的水果带上门。
  这是母亲耳提面命的规矩。
  登门总要带些礼物,好显得自己有教养。
  奇怪的是,那些关于前程和婚姻的教导她左耳进右耳出,偏偏这些细枝末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望着饭桌上咕嘟冒泡的黄焖鸡,金黄的油珠在香菇上打转,周疏意惊讶道:这是你做的?
  谢久点点头。
  了不得,没想到你这么会做。
  鸡肉鲜嫩,气味闻着也十分醇香,跟她经常点的外卖相比较,没有那般浓郁香腻的味道,也正是因为如此,多了一丝家常菜的清爽。
  一口滚烫的肉滑进喉咙,周疏意被香得眯起来眼,含糊地说:真好吃!很自然的食材香味,不像外卖,我吃了尿尿都是黄焖鸡味儿。
  话说出口,她才顿觉这话不适合在饭桌上说,连忙拍了拍嘴。
  谢久唇角翘了起来,外卖上的鸡肉都是僵尸肉,当然不好吃,调料也都是高科技,不容易代谢掉。以后还是多自己做饭吧。
  工作起来太忙。
  你英文怎么样?谢久突然问。
  话题转得太急,周疏意抬眼,看她似是随口一问,谨慎地道:还不错吧,以前读书最好的就是英文,几乎都是全年级第一。
  那好呀,我有个朋友的艺术杂志需要翻译几篇策展人访谈,千字价格还挺高的,她放下筷子,拿出平板递给她看,你要不要试试?在家就可以做。
  看着平板上面的pdf文件,周疏意的睫毛颤了颤。翻译难度倒是不高,比她折腾来折腾去的半夜到兼职酒吧调酒来得轻松。
  更何况最近又是梅雨季,出门多有不便,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到哪天。
  即便不想欠人情,但生活所迫,她又不得不接下,我可能不够专业。
  没关系,试试看嘛,我朋友也挺好说话的。
  周疏意拧着手指,我都不知道怎么谢谢你。
  不需要,举手之劳的事。谢久拿起筷子,往她碗里夹了几块肉,非要感谢我的话,就把这锅鸡吃完吧,不然浪费了。
  周疏意的目光闪了闪,心底又不自觉浮起一阵难过。
  要怎么才能控制住朝对你好的人产生的爱慕。
  除了把她想坏一点,好像别无办法。
  *
  吃过饭后,周疏意陪谢久一起下楼扔厨余垃圾。外面刚下过一场暴雨,空气清新,沁着一丝夏日不该有的凉意,两人顺势围着小区外散了个步。
  人忙起来,想象力便矮了许多。
  从前周疏意看天天的星星会产生无数个旖丽的譬喻,比如像眼睛,像银河里的沙砾,像神明身上的纽扣。
  现在若有人问她,你觉得星星像什么,她只会说星星就是星星,什么也不像。
  如果非要像,可能只是一颗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的废果核,一旦坠落,还会给地球带来损磨。
  最近工作忙吗?谢久问她。
  咖啡店里还好,客源就那些,偶尔外卖单比较多。
  两人你一嘴我一句,天渐渐聊得热络起来。从面包房师傅手背的烫疤,聊到醒发箱里的酵母酸,两人踩着树影向前走,谁都没忍心把话题终止。
  不知不觉,人便走到了那家馄饨店。
  今天没开张,老板娘也不在,上次吃馄饨的记忆,却如潮水般涌过来。
  她触摸她的体温,感受她的心跳,厮磨她的耳鬓,也都好像是昨天的事。
  兴致来的时候她会用力地吻她,以一种要将她揉进灵魂里的力度。她会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喘息,得意地感受她膝盖上沾染的一丝濡意。
  可她却从未叫过她的名字。
  因此她也不明白她们是什么关系。
  其实之前我一直在思考我是你的女朋友还是你的炮.友。周疏意笑了一声。
  没想到开口时比想象中轻松,横亘在她们之间的僵冷仿佛也因为这句话消弭。
  嗯?
  谢久怔了一秒,所以你现在还稀里糊涂吗?
  周疏意摇摇头,其实我现在也不清楚啊。
  但不重要了。
  就跟小孩子要喂饭一样,她必须要有人清清楚楚跟她说明白,才觉得这段关系让她有安全感。
  如果太含糊,以她的性格根本就看不出来对方是否真诚。
  她很简单,很直白,她的思路就是一根筋走到底。
  她觉得自己时而聪明,时而愚*钝。这取决于她是否在一段关系里占据上位。
  没有自信的时候,就会生出许多种答案,而每个都不够坚定。
  哦
  谢久顿了顿,话在肚子里打了半天草稿,可就是吐不出去。
  脚步声在还泛着水光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过去她将自己困顿于一处,觉得三十岁的人就该做三十岁的事。
  三十岁的心动是没用的,可笑的,灰暗的,是过季的长裙再美也怕招灰,是颜色依旧浓艳的口红,却因怕蹭花了体面的衬衫选择永久性尘封。
  她总以为要等万事俱备才配拆封。
  可什么时候才能万事俱备?是在头发花白走不动路的时候渴求一份爱,还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生老病死?
  她往周疏意身旁靠近了一些,眼睛却没看她。
  说不定我把你当女朋友呢。
  说出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陌生,带着一丝微小的颤意。
  连自己都猝不及防。
  沉默在这条清冷的小道上蔓延,周疏意停住脚步,怔在原地。
  耳膜嗡嗡作响,眼前像是有一束巨大的烟花绽开,令人耳目晕眩。
  可她害怕的是烟花过后整个天空的熄冷,世界再次罩坠到昏暗的那一秒。
  你说什么?她嘴唇颤动着问,我没听错吧?
  说不定我把你当女朋友。她字正腔圆地重复一遍,所以你愿意吗?
  周疏意的眸光闪了闪,没有立即接话。
  晚风将她散落的长发打开,掀起一两缕,在半空中漫无目的起起伏伏,如同紊乱过一两秒的心跳。
  沉默许久,她忽然抬起头,目光直直撞进谢久眼底:谢久。
  这是她第一次没叫姐姐,名字在唇齿间滚过,带着些许孤注一掷的分量。
  我这人特别拧巴的。就算别人捧着真心过来,我也非得把人推开几次,看人会不会头也不回地走。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自嘲的笑,网上说,拧巴的人得找个推不开的爱人,我觉得挺对。
  谢久眉心倏地拧紧:这话我不认同。
  她声音沉下来,指望别人为你改变,承接你的情绪,本就是自私。好的关系靠的是互相托着,不是互相耗着。你反复推开我,自爱的本能会促使我离开你。
  推几次就怕了?周疏意摇摇头,如果足够爱,怎么会没有耐心在反复的推开里靠近?
  你错了。谢久突然打断,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正因为我爱你,才更要先学会爱自己。两个连自己都爱不明白的人绑在一块儿,是双倍的灾难。
  看着周疏意瞬间苍白的脸,谢久放缓了语气。
  相爱是由很多因素促成的,是激素,是欲望,是对爱的渴望,是你只要站在那里我就觉得有束光照过来的安全感。
  顿了一顿,谢久又道,但爱是具体的。人爱的要么是过去的自己,要么是相似的影子,要么是想成为的模样。如果哪天你把自己弄丢了,不再是你了,我不敢保证这爱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