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现在跟她分得这样清楚,肯定只是因为她结了婚,而她心中依旧看着自己。
  想到这,徐可言更加认定了自己的猜测,连夜注册了新的微信号,向周疏意发送了好友申请。
  这是休息时间,对方通过得很快。
  上来便问道:【你是?】
  徐可言没有立马回她,先点进了她的朋友圈。
  最新一条动态是前不久爬山的照片,九宫格里没有她的自拍。徐可言下意识想划走,目光却瞥见最中间一张,里面隐约站着个人。
  她怔了一下,好奇地点开,放大。
  看着那道熟悉的背影,霎那间便瞪圆了眼睛。
  第49章 chapter049
  ◎口红◎
  谢久从小优秀,被父母宠爱到大。
  打徐可言记事起,她便是徐妈妈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
  读书时的画作被选送全国性的展览,高考前就收到美院预录取,硕博连读期间作品已被美术馆收藏。
  如今三十出头,她已是业内小有名气的陶制品设计师,事业有成,有车有房,还可以不结婚。
  徐可言曾天真地以为,只要足够拼命就能碾平出身沟壑。起点差又如何,她有一身才华,迟早有一天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所以她不曾羡慕过谢久。
  可时间证明她错了。
  有些差距不是靠才华就能填补的。
  谢久自小便从容不迫,整个人温和如水。
  而她自卑阴郁,如同一株营养不良的苔藓,瑟缩在潮湿的角落。物质上不够富足,精神上也十分贫瘠。
  她没有好看的课外书,没有崭新的彩笔,没有吃不完的糖果,连衣服都是捡别人家剩下的穿。
  因此她敏感懦弱,没有坦然接受别人批评嘲笑的能力,更没有跟母亲对抗的底气。
  她恨着这如同慢性自杀的生活里的一切,却又要卑躬屈膝地讨好着这一切。
  哪怕扔个碎瓶子,也要把玻璃渣包得严严实实,写上碎玻璃三个字。事实上没有任何人关心这微不足道的体贴。
  如今,她无时无刻不艳羡谢久的自由与成功。
  凭什么有的人从出生开始就走向一条坦途,而她哪怕翻山越岭也无法到达与她平齐的高度。
  所以当她认出照片里那个清瘦背影的瞬间,如何能不心生嫉妒。
  明明她已经那么快乐幸福,为什么还要抢夺她的幸福。她的救命稻草,她唯一可以爱的人,她活下去的动力,她的生命,她的全部。
  她的整个世界都陷入漫长的寂静。
  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
  阳台门边一闪而过的白色长裙下摆。
  电话里哭泣的女声。
  谢久家里压抑的呻.吟。
  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她攥紧了手,过长的指甲嵌进掌心的肉里,留下几道丑陋的月痕。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泪水从她眼里夺眶而落,又咸又涩,可脸上分明带着明媚异常的笑容。
  望着桌上那一大袋从医院开回来却未拆封的精神类药物,目光渐渐变得幽暗。
  她猛然起身,一把攥紧那包药,塑料袋在指间发出一阵躁动的窸窣声。
  啪!
  下一秒,药包狠狠坠进了垃圾桶里,那声音仿佛一具死尸从高空重重砸落。
  一阵压抑的呜咽从她唇齿间溢出。
  声音却在半路发酵,化成了一道诡异的转音。恍若乌鸦被掐住了脖子,可它没有求救,而是在得意地嘲笑世人。
  *
  下午,谢久拣了咖啡店靠窗的座位,要了杯拿铁。阳光正值壮年,从玻璃窗外斜着切下来,落到咖啡桌上的光斑还有一丝余热。
  对座的女人来得准时。
  约莫五十出头,身形没有丝毫发福,反倒仍保持着少女般的薄。一件烟灰色的西装套在身上,显出几分干练。
  她一张鹅蛋脸全无粉黛,只涂着一支正色的口红,衬得整个人顿时活泛起来。
  你就是谢老师?女人落座,声音不高不低,却十分熨帖,令人如沐春风。
  是我,谢久。谢久略一点头,微笑道,您叫我名字就行。
  好。
  她点了一杯黑咖啡,十指交叠置于桌面,谢久,我这次找你是想定制几个陶瓷盘。
  今年我母亲八十大寿,会有场顶级家宴,虽然是自己人用,但有不少媒体会来,所以我找了你。
  女人是当地有名的企业家,看中排场,找上谢久,很大部分原因是她盛名在外。
  您想要什么风格呢?有参考吗?
  要成对,风格素净一些就好。最好跟你过去的作品《宋瓷》风格相仿,那一套很大气,当初我一眼便喜欢上了。
  女人抬眼,目光在谢久脸上停留了片刻,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惊艳,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谢老师,竟然是个小姑娘。真是年轻有为。
  您真是说笑,谢久只当她在调侃,我不小了,已经三十五六岁了。
  那倒不能按照年龄分。
  怎么说?
  女人淡笑,有的人七老八十了,还不照样做些幼稚事?我倒觉得女人是否是个小姑娘,跟年龄无关,跟阅历有关。
  这话细细想来,谢久倒是不反对。
  就如徐女士那样的人,即便事业有成,年过花甲,还不照样我行我素,很少尊重过自己女儿。说她成熟?这也确实不是成熟之人的成熟作风。
  她若有所思地颔首,您说的在理。
  女人与她相视一笑,低头抿了一口咖啡。艳丽的红唇在杯沿留下一个完整的唇印,像一枚小印章刻在那儿。
  谢久不自觉地盯着那抹唇痕看。
  薄薄的唇,跟周疏意的唇形不太一样。周疏意的稍微饱满些,梅雨季的桃儿似的,稍不盯着点趁时机咬上一口,便要偷偷裂开,涌出水来。
  我有个问题想问您,可能有些冒昧谢久顿了一顿,在对方平和的眼神里再次开口,您这支口红是什么色号?
  ysl的1966怎么会冒昧呢?女人笑得温柔,向一个女人打听她的口红色号,是最风雅的开场白。这说明我们眼光一致,趣味相投。
  谢久不禁莞尔。
  还有这种说法?我很少涂口红,倒是不太了解。
  女人露出一丝了然的表情。
  我以前总想着简约最好。四十岁前,我只用裸色,觉得红色太张扬。但有一天,我突然想,为什么要在意别人觉得合不合适?
  后来什么事开心,我便去做,不然等那个开心劲儿过了,也就没意思了。我的公司也是这样,想到就去做,也是运气好,一路做到了现在。
  女人十分谦逊,将自己事业上的成功都归功于运气。
  她这番话让谢久受益匪浅。
  人都喜欢听站在更高处的人说的话,倒不是非得奉为圭臬,只是前人见过的人,走过的路,到底是比自己多一些的。
  言归正传,她们又围绕定制瓷器的细节展开聊了很久,散场回家的时候,正好七点钟。
  单元电梯门缓缓合拢的瞬间,谢久看见一双细长的腿快步奔来,步子很赶。
  等等我!
  她下意识按住开门键,目光顺着黑色皮靴往上爬。
  紧身牛仔短裤裹着笔直的腿,短款上衣,头发长长披着,是周疏意。
  她进来的一瞬,带过一阵风,衣角擦过她暴露在外的手臂。
  抬头,目光跟她对视,晃了一瞬。
  好巧,先开口的是谢久,出去玩了?
  嗯。
  她今天没化惯常的烟熏妆,梅子色的唇膏衬得肤色愈发冷白,耳垂上小小的银环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电梯开始上升。
  密闭空间里,谢久能闻到她身上残留的香水味,苦橙味儿,已经不是上次那一款了。不知怎么,谢久有点怅然。
  你也刚回来吗?
  周疏意倚着电梯壁,声音轻轻的。
  谢久点点头,透过电梯四周的镜面,看到小姑娘有点紧张地咬着唇瓣,心底一软。
  想起下午那个女人说的话,不由自主出声夸她。
  你口红色号挺好看的。
  周疏意明显怔了一下,你喜欢吗?
  嗯。
  她突然凑近半步,我还有一支新的,一会儿拿给你。
  苦橙的香味儿顺过来,这会儿谢久闻清了它苦涩的前调之后,晕开着一点甘甜,像五月青郁郁的雨后。
  电梯停了,门开了。
  周疏意先转身走出去,脱下鞋,把家门打开,等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