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那张藏在阴影里的脸冷着,跟夜色融为一体,只发出一两声粗而急的叹息。
  床头晃动的影子却泄露了她的情绪。
  手背青筋突起,在来回之时。
  早已掬下满满一捧温水。
  *
  最近谢久很怪,做什么都带着点别扭气。
  哪怕她妈打来电话,告诉她徐可言被小姨拎回了家,谢久都没心思细听。
  徐女士的声音尖细,噼里啪啦烟花一般在听筒里炸开。
  也不知道你姨怎么想的,就是在我们家睡几天而已,还不乐意了?可言那丫头被她打得可凶了,把咱们家花瓶都砸了犯得着么,我们家又不会吃人,还是说你小姨早就对我有意见了?
  小姨对您好不好你自己心里没数?谢久难得发了脾气,成天就盯着那点八卦,您要是闲得慌,不如把停业的店重新张罗起来。
  除开被催婚,徐女士还是头一回见自己女儿莫名其妙发脾气。她愣了一会儿,声音有被当头砸了一棒的委屈。
  你吃错什么药了?我也就是说说,说说还不行?
  谢久握着手机,呼吸深了几许,没言语。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吃错什么药了,大概率是心底有怨。丝丝缕缕结成团,捋都捋不清是从哪开始错的,连怨谁都不清楚。
  怨她母亲父亲?那也太过浅显。
  只能怨命运馈赠她一场较量,她越不服输,心里头便越痛。
  挂了电话,谢久还有些愣神。
  陆白白在群里弹出一条聚餐邀约:【今天周末,要不要出来吃顿饭,我请客。】
  汪渝回道:【你有什么好事?】
  陆白白字里行间满是得意:【庆祝我脱单,顺便感谢一下我的军师谢久。】
  汪渝连发三个问号:【我就不是你的军师了?】
  陆白白:【呵呵,直到如今你关注的点都不是我怎么脱的单,还好意思说是我的军师。当时你笑得最大声,就坐狗那桌吧。】
  跳过两人拌嘴扯皮的聊天记录,谢久看了眼餐厅地址。
  离她不远,是一对中年拉拉情侣开的私房菜,风格偏向泰式,多酸辣口。想到周疏意爱吃辣,今天又是周末,她起身出去,敲响了隔壁的门。
  门开时,周疏意穿着一身轻亚装,头发直直地散落到胸前。
  上身是件做旧的短袖,半边雪白的肩头斜了出来,下身是条超短裤,裤脚有些紧绷,在大.腿.根勒出一道浅痕,微微陷进肉里。
  过分的欲气,蒸得她目光漾荡。
  脑海里不自觉便想到持续了一个星期的疯狂情事,想远了,便又生出几分怅惘。就像夜晚才等得到的灰姑娘,到点就离开的诅咒让她心口发胀。
  她也有点迷惘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样。
  要出去?
  谢久目光落在那张精致妆容的脸上,心底下意识有些抗拒她的回答。
  嗯她明显迟疑了一秒,没有啊,我就,随便化化妆。
  其实已经查好去青山湖的攻略了,没人同行那就一个人逛逛。只不过她不知道。
  既然这样,有家泰式私房很好吃,要不要一起?
  就我们俩?
  谢久顿了一秒,试探地问她,你希望就我俩吗?
  好怪且好坏的问题,像个陷阱,以为她要跳进去吗?
  周疏意耸了下肩,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我都可以啊。
  现实是谢久的圈子跟周疏意想象中差不多,却又差太多。
  她的朋友们阶层跟她不大一样,开跑车,穿昂贵的品牌。但每个人都把这一切当得稀疏平常。
  合理又不合理的是,她们吃着平价的菜馆,说话也温声和气,不是遥不可及的模样。
  她差点以为自己跟她们是同一类。
  周疏意有点局促地坐在席间,看她跟朋友谈笑言欢,时不时回头跟她聊两句,她只能问什么答什么。
  她的朋友也都成双成对,问身侧的伴侣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那么她呢,她以什么身份出现?
  她平静地吃着饭,咬着肉。冬阴功汤味道是最不错的,无骨鸡爪也很喜欢,都是她爱的辣口。这顿饭总算有些盼头。
  吃到一半,她听见对面的人提及自己。
  抬头,是张跟谢久差不多年纪的脸,有气质,也漂亮,眼神平静之中还带着一丝打趣。
  谢久,这是你女朋友吗?
  这番话打得她措不及手,忙放下筷子,快速挂起一副她常用来掩饰心情的客套笑容。
  身侧的谢久语气一顿,看了她一眼,一笑置之,乱说什么,是朋友。
  好简单两个字,只是朋友。
  该不该庆幸比她的介绍还体面一点呢?
  至少不是跟大家喜滋滋地说:这是我的租客。想到这,周疏意觉得好笑,能说出那种话的只有自己。
  在场人长长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周疏意更加不自在了,她不明白有什么好意味深长的。
  难道谢久不带朋友过来跟她们吃饭么?
  一顿饭的工夫,全在听她们絮絮地讲些家常。
  周疏意坐在那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女孩子旁边,看她女友替她布菜,碗里渐渐堆起小山。恍惚想起她妈常骂她,饭菜吃多少夹多少,她总不知足,要把碗堆起来,因为觉得幸福。
  心底蓦地一烫。
  这时面前的碗里落下一只虾,她抬头,正对上谢久的目光。
  平时不是很爱吃么?谢久目光柔和,像在照顾小朋友,夹不到就告诉我。
  她低下头,哦。
  这种场合总令她陌生,像明明她也踏进成年人的队列,却还是笨拙可笑,脱不了那种没被打磨过的稚气。
  她知道,谢久怕她尴尬。
  毕竟她插不上话,只能低头保持着咀嚼的动作。哪个菜转到自己面前,才伸手夹一筷子。
  所以她吃得最多的是米饭。
  饭后本打算逛街消食,天上下起了小雨。大家混不介意,说杭州的天气跟伦敦一样,一会儿晴一会儿雨。
  她忽然使起性子,在她们谈话声里故意落后几步。
  雨丝斜斜地刮下来,带着一阵闷热的风,把她的妆吹谢了,冰激凌一样溶在水里。不是甜的,有点苦。
  变质了。
  不知道几步以后,谢久才意识到她不在身旁。
  回头找时,远远对上她的视线。
  隔着轻细的雨幕,她看见周疏意在一片绿影里单薄地站着。头发上落了一层水珠,小虫织网般密密匝匝。
  这一瞬她像只淋了雨的麻雀,受着伤,可怜兮兮,眼巴巴望着她。
  怎么了?
  没事啊。
  不开心的饭为什么要来吃。
  可心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变质的?是看别人被妥帖地照顾,而自己只能得到礼貌的周全?
  还是听她们光明正大地互称女朋友,而自己则止步于朋友?
  周疏意,你要得有点多了。
  想要之前你问过别人想给吗?
  谢久没有立刻追上来。她进了旁边的便利店,再回来时手里多了把透明雨伞。
  塑料包装纸还缠在外面,被她三两下扯开扔进垃圾桶。
  过来。谢久说。
  周疏意下意识走了过去。
  伞面的大小刚好够两个人用,她的呼吸跟阴影一起围过来,这种包裹感让周疏有些难过。
  她盯着那只搂着自己的手,忽然往相反方向挪了两步,强行避开
  声音闷闷的,就这样走吧,挺好的。
  生怕别人看不出她不高兴。
  周围只有变大的雨水崩在伞面的声音。
  至于谢久的朋友们,早已往前走得没踪影了。
  谢久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右肩。她忽然抬手,带着雨水的凉意扣住周疏意的肩头,力道不重,却透露着一丝不容拒绝。
  我不好。
  周疏意一怔,只好放弃抵抗,让自己落入那个带点潮气的怀抱里。
  吐息之间全是她的气味,很淡的香,带着一点雨的冷。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了。
  周疏意换了鞋,刚打开门,谢久后脚便跟了进来,反手将门关上。
  门锁啪嗒合上的瞬间,她被按在了玄关冰冷的墙上。
  吻来得又急又重,唇齿间带着雨水和一丝咸涩。她偏头,想要躲开,却迎来更激烈的纠缠。
  你今天怎么了?谢久沉声问她。
  沉默在齿间发酵。
  说话。
  我腻了这种关系,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