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她干巴巴地说:那我走了。
  去吧。
  转身后,周疏意回头看了她一眼。
  谢久却连头都没抬,径直关上了门。
  她垂下眸子,心底莫名几分沉堵,连下楼的步子都不如方才轻快。
  出门后她却没有立即去coffee酒吧,而是前往附近的商场。
  人潮如织,她在拥簇明亮的专柜前游荡。
  转角处,一缕清冽的柑橘香突然缠上来,像无形的手拽住她的衣袖。她停下了步子。
  那家墨绿色调的专柜里,暖黄的光正一寸寸舔过玻璃瓶的曲线。她驻足,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陈列柜上浮动,与那些精致的瓶身重叠,又分离。
  女士,要试试我们的护手霜吗?
  导购小姐笑盈盈地递来试用装,含乳木果油和雪绒花提取物,最适合经常碰水的双手,有夏季轻薄款,也有秋冬护理款哦。
  手?周疏意心头蓦地一颤。
  眼前忽地浮现谢久那双手,指节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指腹覆着一层薄茧。
  不算大的一双手,却生得十分完美,在灯光下白皙分明。虎口处有一道浅浅的凹陷,每当用力时,那处肌腱会微微突起,崩出淡青色的血管,虬结在皮肉之下。
  带着一种克制的力量感,擦过她的腰际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礼盒上。
  这套是我们的新品,导购的声音忽远忽近,最近正在搞活动,买一套还会赠小样。
  包起来吧。
  她听见自己说。
  刷卡时手指微微发抖,签单上的字迹比平时歪了几分。
  这哪里是购物,分明是背着心上人偷偷准备惊喜的小把戏。
  这情形忽然让她觉得有些好笑。
  活像个刚成家的年轻人,笨拙地学着体贴的模样,在回家路上看见什么好东西都要买下,宝贝似的捧在怀里,盘算着要如何献宝似的递给家里那位妻子。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又赶紧绷直。什么妻子,八字还没一撇呢。
  她在心里轻嗤自己,抬头望向天边。
  人群尽头,暮色烧红了半个城市。
  真是好天气。
  *
  天将暮时,谢久还在工作间里与一团陶土较劲。
  向来驯服熟练的泥胚今日却格外叛逆,好几次在她指间坍塌变形。她蹙着眉,散落的碎发被薄汗黏在额际,整个人显得有几分浮躁。
  啧。
  她突然松开踏板,转轮戛然而止。
  未成型的泥胚歪倒在台面上,像团不堪的败絮。
  她干脆起身,走向卫生间去净手。搓洗的力道有些重,水花溅到前襟,在衬衫上洇出一道痕。
  餐桌上,那盒精心摆盘的沙拉早已凝出水汽。胡萝卜切成的拙劣心形,此刻正慢慢褪去鲜艳的色泽。
  整整一个下午,她都在心底反复打着草稿。
  这个小姑娘跟她不适合。
  不论从年龄,还是其他方面。
  她们之间,说到底不过是几面之缘的浅淡交情。想起自己过往那些无疾而终的恋情,哪一段不是败给了现实。
  更何况小姑娘还这样年轻。
  眼角眉梢都跳动着鲜活的光彩,是一抹还在长成的新绿。这样的年纪,心性最是飘忽不定。
  今日能为一盒沙拉精心切出心形胡萝卜,明日或许就会觉得这些把戏索然无味。
  爱人如养花。
  她想起过去窗台上养过一盆绿植,最后叶片蜷曲如老人皱缩的手指。
  她太清楚自己了。
  若是真养了花,必定会日日惦记着浇水施肥,最后连花盆摆放的角度都要计较。
  这样的性子,怎么经得起哪天推开窗突然发现枝头只剩残瓣的打击。
  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她瞥见屏幕上闪烁的昵称,眉心那道细纹又深了几分。
  喂,妈?
  久久啊,电话那头传来徐女士瓮声瓮气的嗓音,妈有点发烧,家里的退烧药过期了
  我给你叫外卖买点。
  你真是的,干嘛麻烦人家骑手?母亲训斥她的语气都精神了几分,你爸正好想你了,赶紧回来一趟,顺便带点退烧药
  回去一趟至少四十分钟,其实谢久并不想回去,手里还有很多工作。
  但老太太都这样说了,更何况还生着病,她骑虎难下。
  电梯门关到一半,谢久才想起车钥匙没拿。
  折返时撞翻了玄关的伞架,金属骨架砸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叹了口气,弯腰捡起。
  第二次出门时,夜风迎面扑来,头发纷飞,将她吹得有些迷茫。
  她突然意识到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直到车开一半,她才想起,发绳还留在手腕上。她竟然连头发都没扎。
  后视镜里,她看见自己额前的碎发支棱着,活像个毛躁的学生妹。
  十字路口的红灯亮得刺目,像在心里响起一道警示。
  谢久头一回觉得这六十秒如此难熬。
  直到亮起绿灯,前车迟迟未动,她破天荒地摁响了喇叭。
  嘀
  等到了家,她更是发现自己半路忘了买药。
  翻遍药箱只找到半板过期的布洛芬,只好又匆匆打开手机下单。
  接连的不顺心,搞得谢久有点烦。
  徐女士更是裹着毛毯窝在沙发里,鼻尖通红,却还在絮絮叨叨,久久,你说那可言结婚半年了,肚子怎么还没动静
  谢久正低头挑选手机上的外卖药品,闻言指尖一顿,没搭理她。
  指不定是男方有问题呢,我们可言从小身体就好。母徐女士自问自答,声音陡然拔高,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上回五一我去了趟你姨妈家,我瞧那小两口话都说不上几句。
  妈,谢久突然放下手机,眸光冷了几分,别人房里的事,您少打听。
  这怎么是别人?徐女士猛地直起身,毛毯滑落也顾不上捡,可言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
  她越说越来劲,仿佛已经料想到日后的结局了,一脸忧心忡忡。
  哎,要是真不行,以后可言做试管就要遭罪了......
  这回谢久脸色都冷下来了,只草草说了句:药一会儿就到,我让骑手房门口,你自己去拿吧。
  说完便匆匆上楼去洗漱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徐女士皱皱眉,不满地坐在沙发上,指着一旁沉默不语的老谢,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看看你生的不孝女,这么大年纪了还不结婚!
  以后我们两个死了她怎么办?
  谢久仰面躺在床上,楼下的吵架声隐约传来,嗡嗡的像苍蝇围在耳畔转。
  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有点累。
  家里那些糟心事,还有那个总在她眼前晃的小姑娘,全都搅在一起,沉甸甸地坠在心头,像团乱麻令人困惑。
  她起身倒了杯水,仰头灌了一大口。
  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里那团无名火。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
  通讯录翻到底,那些名字不是泛泛之交就是利益往来。唯二亲近的两个朋友,这个点也应该睡了。
  过去她心烦意乱的时候,总会找点事情做。
  想了想,她点开了跟张主任的对话框。
  【我考虑好了,订了明天的航班,过去看看。】
  *
  晚上,谢久刚睡着没多久,便迷迷糊糊地醒来了。
  很突兀,没有做梦,也没有心悸,只是心里装着事,单纯的醒来了。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也有点热,便爬起来开了空调。
  习惯性看了眼手机,周疏意在十点多发来一条消息。
  周疏意:【嘻嘻,姐姐~沙拉好吃吗?】
  沙拉没有吃,指尖在屏幕上方悬了几秒,谢久最终没有回复。
  看着她笑得没心没肺的头像,谢久点了进去,滑进她的朋友圈。
  最近的动态并不多,隔好几个月才发一条。
  但过去很丰富。
  有的顶着夸张的蓝色眼影对镜头做鬼脸,眼角笑纹绽开,谢久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眼角。
  她要是拍照,都不怎么会笑。
  有动态是燃烧的柠檬片,糖粒在火焰里噼啪爆开,配文写着新品试调成功!!!
  三个感叹号跳得扎眼。
  有叽叽喳喳吐槽奇葩客户的,文字尝尝一段,起承转合,写得挺好笑。
  像古早微博段子写手。
  她的朋友圈鲜活得像部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