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她这次回来只是为了在母亲的墓碑前献上一束花。
  没多久,周家老宅的大门如她所料的在清晨八点准时打开了,周子颜唇角勾起讥讽的弧度,为她对周家的了解,也为耳濡目染利用规则的自己。
  偌大的庄园走出乌泱泱的一群人,无一例外地都穿了一身肃穆的黑。
  走在最前面的是周山晟,拄着拐杖,头发花白,穿着黑色的中山装,眼神鹰隼般锐利,经过她身边时,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无悲无喜,好像在看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玩意。
  周娜和周成跟在家主身后,如出一辙的冷淡,只有她刚上初中年纪还轻的小侄女在看到她时,睫毛忽闪忽闪地眨了几下,像是在问好,周子颜对她露出一个友好的笑,默不作声低头跟在了队伍的最后。
  前往城郊墓地的路上,队尾多出一群手里拿着铁锹、铁铲等工具的黑衣保镖,周子颜有些在意地一直回头,但到底没多说什么。
  城郊墓地。
  四月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枯死的草木在春天重新勃发,本该阴气沉沉的墓地在绿油油青草的点缀下也显得不那么阴冷凄凉。周子颜上一次来墓地祭祖还是去年春天,她跟在队伍后面,沿着石头铺成的路,在每一块立碑下放上一束象征思念的白色菊花,目光忍不住望向远处那个偏僻的角落。
  那里是她母亲长眠之处。每年春冬她都会准时来这里为母亲扫墓,唯独去年冬天没有,那块坐落在偏僻角落祭奠亡人的石碑已经落了灰尘。不知道雪花飘落时,是否有人轻轻拂去她墓碑上残留的水珠。
  扫墓的全程周家人始终一言未发,这让周子颜有些不安,总觉得今年和往年有些不同,却又说不出是在哪里。她随着队伍一直前进,心中的不安在周家家主脚步停在她母亲墓前的那一刻化为了实质。
  周山晟的目光从墓碑移到了她的身上,从小看人眼色造就了周子颜敏锐的直觉,几乎是队尾的保镖准备动手的一刹那,她立刻反应了过来。
  你们在干什么?!周子颜高声质问道。
  筑巢喜鹊叼着的树枝被惊掉匆匆从枝头飞走。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她的声音,但四周一片静默,唯有几位外姓的慈祥老妇露出不忍的神情。周子颜用力拉扯领头的保镖手里的工具,铁铲直直地飞了出去,恰好落在正在看热闹的周成身上,她同父异母的哥哥。
  啊,我艹。飞来的铁铲精准地痛击下半身,周成吃痛地捂住关键部位,骂人的话脱口而出。站在一旁的周山晟微微皱眉,他的生母扯了扯他西服的袖口,周成急忙噤声,五官皱成一团,表情十分痛苦。
  周子颜挡在墓碑前,站在她正对面的人冷眼审视着她。
  良久的沉默。
  这让她感到心慌,周子颜咬住下唇,声音的气势比起开始已经慢慢弱了下来,只是道:这是我母亲的墓,你们不能这么做。
  有服软哀求的意味,可惜她是周家人。
  周家不讲亲情,只在乎利益,周子颜的母亲没有违背周家的利益,但
  你已经单方面和周家断绝关系。周山晟不断地用手中的拐杖敲打着地面:你的母亲自然要在族谱上除名,非入我周氏族谱者怎配在我周家的墓地落土为安?
  动手。周山晟挥了挥手,穿着黑色风衣的几个保镖立即拿着工具上前,周子颜想要阻止保镖,却被早有预料的周山晟派人架在原地。
  你们干什么?!
  在她的尖叫声中,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掀起了墓碑。数十个铁锹肆无忌惮地挖掘着地表,修剪整齐的青草随着一块块土壤的脱落而失去生机,那刻着字的墓碑被随意地扔在角落,一抔又一抔的土将墓碑埋没,哪怕埋在荒郊野外逝去的人也不会遭受这种待遇。
  周子颜哭得歇斯底里,她手足并用向前想要阻止,几乎用尽了全力,黑色卫衣的领口被扯开,露出一片雪白的皮肤,堪堪能蔽体。两个训练有素的保镖差点真被她挣脱了去,但到底还是流着冷汗把人抓住了。
  曾经和周子颜亲生母亲有过交集的几个贵太太露出复杂的表情,但终究还是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为一个死去的棋子说情。来扫墓的所有人都知道周山晟今天的用意本就是请君入瓮。
  保镖们满头大汗地挖了大概十分钟,终于挖到了一个硬物,不是棺材而是一个乌黑的小盒子。周子颜的母亲送葬时没有使用棺材保留完整的遗体,而是在殡仪馆用一把火烧成了灰烬,然后才入的墓园,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正在在场人感到惊讶时,周子颜狠狠地踩两个保镖一脚,在对方吃痛的瞬间,挣脱束缚朝母亲的骨灰飞奔了过去。
  妈!
  周子颜的双膝跪在土地里,牢牢地抱住装着母亲骨灰的小盒子,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淌。
  母女俩一模一样。
  她听到有人啧了一声,随后说了这段话,这声音来自她的正后方。她抱着母亲的骨灰,侧过头去看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的周山晟,看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蔑,似乎并不惊讶墓碑下埋葬的是一个简单的骨灰盒。
  周子颜的目光扫视着在场的所有周家人,最后目光牢牢定格在周山晟身上。她脸颊两侧有非常明显的两道泪痕,就连瞪人时眼角还在不断滚下眼泪,棕色瞳孔里的恨意几乎要化成利剑将所有人撕碎。她的下唇被牙齿咬破了,留下了一道明显的伤口,正在往下滴血。
  殷红的鲜血被眼泪稀释流进了这片她母亲毕生所求称为归宿的土地。
  她的逃跑终究是毁掉了母亲半辈子的努力。
  为什么?
  周子颜盯着周山晟那双老得有些浑浊的眼球,像是在质问,又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她问道:为什么?
  她已经放弃所有继承权,也接受了周家对她的赶尽杀绝,却不明白为什么周家连她母亲的墓都不肯放过。那个善良聪慧的女人听话了一辈子,把整个人生都献给了周氏集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周山晟不以为意:你和程俊风的订婚宴定在年末,如果你听话家里还是有一份财产会留给你,你母亲的墓也会暂时为你保留。
  阴云密布的天空划过一道白色的闪电,忽而雷声大作,雨点密集,骤然下落,周家的晚辈急忙地为家主撑起雨伞,黑色的伞面遮住了他看向周子颜的视线。这是一场突然其来的雷雨,墓园里匆忙地撑起一把又一把黑伞,雨滴狂烈地击打着伞面,狂风几乎要将整个伞骨掀起,哪怕用手按着伞沿也挡不住这如注的暴雨。
  大家都想离开,却迟迟没人敢动。
  结束了。
  直到家主发话,这群人才乱成一团,纷纷坐车离开,甚至还没来得及为后面的人扫墓,一场闹剧就这么戛然而止。
  雷声嗡鸣,诺大的墓园只剩下周子颜一个人跪在地上,暴雨浇透了她单薄的衬衫,一把儿童用的黑伞放在她的脚边,是她刚上初中的小侄女留下的。她静静地跪在原地,捧着她母亲的骨灰,脸色阴沉,如死一般的平静。
  暴雨一直下到天明,后半夜周子颜独自离开了墓园。
  墓园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寂寥空荡,只留下一把撑起的黑伞倾斜在墓碑旁,保留了一小块没有被狂风暴雨打湿的土壤。
  .
  周子颜的表现太过自然,甚至连枕边人都没有察觉到她的一样。
  温皎又熬了一个通宵,回家时神情疲倦,但还不忘从小区楼下的包子铺买好早餐带回两人的小家。
  她推开门,周子颜正坐在梳妆台前,往耳朵上戴从拍卖会上新拍下来的翡翠耳钉。周子颜透过镜子的反射看到温皎的目光朝她望了过来,微微侧身,微笑着问:怎么了,亲爱的?
  手机收到了银行发来余额不足的提醒,温皎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什么,我今晚可能还要忙,你早点睡吧,不用等我。
  好。周子颜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温皎把带上来的早餐放下便拎着手提电脑离开了,伴随公寓大门关闭的声音,周子颜缓缓摘掉耳朵上的翡翠耳坠,唇边的笑容也渐渐淡了下去。
  咖啡厅。
  一辆亮红色的兰博基尼跑车停在咖啡厅附近,慕斯雨拔下车钥匙,大摇大摆地下了车。咖啡厅正门的两侧有两扇透明玻璃,能从外面看到里面的情景。慕斯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温皎的身影,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t恤,左手边有一杯散发着热气的咖啡,腰挺的笔直,修长的手指专注而快速地敲打着键盘,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
  直到约来的好友在她对面的位置落座,温皎才从工作中恍然回神:你来了,斯雨。
  慕斯雨冷哼了一声,吸了一口手里的冰咖啡:终于有空找我了?爱情事业双丰收的大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