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是,我有着不得不回避她的理由。
  你无法与她动手?
  是,我不能对她动手。
  所以你选择了小川。
  风绫儿的头微微垂向一旁,眼神渺茫起来,印象中,这是她第一次显出如此无助与落寞的神态。
  为何是小川?
  她的琴技,只差灵犀一线,我自认为能助她战胜。她甚至不肯亲口说出长风白的名字。
  怎么样才能彻底解决此后患?我继续问道。
  彻底,解决?
  我点头道:你虽不说,然而我也能猜到几分,你脱离风家,不就是看穿了风家先祖所作所为,其实就是变相地将族人永远囚禁在了这使命下,生生世世不得自由。
  那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唇,此刻微微抿起,最后,扯出一抹极淡的弧度,语气渐渐有些漫不经心起来,自由?嗯,她的指节敲打着窗边,良久,轻声道:也许吧,当年离去的选择,也许不过如你所说,为了自由。
  她以为我听不到,话里话外的那份遗憾。
  凉夜如水,寒蝉的声音愈发凄厉低迷,其实当我听说那孩子真的将寒霜月炼制出来时,就猜到了她下一步的打算,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比预计的早了太多。
  那三个字让我浑身一颤,柳娘那张扭曲狰狞的面孔,至今在记忆里顽固不肯散去。那是一个女人为了自己最深刻的欲望,呈现出的样子。
  小川说过,所谓的寒霜月,不过是一个幌子,这世上根本没有让人能青春永驻的长生之术......
  如果我说,真的有呢?风绫儿恢复了之前淡然的神情,打断我道。
  我怔怔地望向风绫儿的侧脸,这个女人可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不信,但是我也并不打算解释什么,寒霜月本就是风家替周穆王保守的另一个秘密罢了,只是在风家上千年之中的一次迁徙过程中,被不小心丢失在外,那位风家先祖,也是因此郁郁而终。她将此秘本寻回,也算她有心。
  我正欲说些什么,银雪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老师,燕姑娘求见。
  风绫儿歉然笑笑,道:真是对不住,说了不会拖着龙姑娘,还是絮絮叨叨了这般久。话音刚落,门忽的被推开,风绫儿瞥了我一眼,但笑不语。
  你没回家,襄儿让我来喊你。她面有愠色,语气生硬,然而额头的汗珠却显而易见。
  哦我眼神暗了暗,语调低缓,原来是襄儿让你喊我的。
  她瞥了眼站在一旁的风绫儿,冲她点了点头,两人显然并非初次相见,风绫儿和善地笑笑,便离去了。
  小川盯着脚下地面,咬着唇,半晌,道:我......我问她你去什么地方了,襄儿说,可能你来闻涛馆这边疗伤了。我......我轻功飞过来的。像是在为自己辩解。
  嗯,我淡淡道,这样确实快一点。
  那个雪儿说,你的旧伤很严重。
  我故作严肃地点点头道:确实如此。
  她睁大了眼,眼神略有慌乱地看着我,道:那你什么时候会好?这句话完全是不经意脱口而出,却令我愣住了
  师姐,你什么时候会好?记忆里,那个奶声奶气摇着自己胳膊的孩子似乎又回来了。
  心口蓦地一软,再也舍不得与她绕圈子,我牵起她的手,柔声道:实在不好意思,让你们在家久等了,我现在已经大好了,莫要担心我,咱们回家吧。
  她听完,面上有所缓和,并不抽出手,两人就这样握着,从闻涛馆步行回家。
  第185章
  被她用梦魂香迷晕,算是预料之外的事情,实际上从风绫儿告诉我,小川拜会了琛宝阁之后,自己便也猜出了七七八八,却惟独不曾想到,她居然想出了这种法子将人撂在家中。
  琛宝阁里面,有位老朋友,他前日来喝茶,知道我同竹里馆的交情,便惴惴不安地将此事告知于我。燕姑娘的那个借口,看来确实不太高明。风绫儿微微笑道。
  我抱臂靠着赤轩亭下一根朱漆柱,打量着千渊潭周围的景色。平心而论,此处若作为隐居之所,比终南山要强出百倍不止。
  喜欢这里?风绫儿洒然一笑,此处为风家地界,待解决此事后,龙姑娘大可与小川相偕久居于此。
  我立在赤轩亭下,沉默良久。但见淫雨霏霏,北风萧萧,不知不觉间秋寒已深了。
  久居于此?我喃喃道,这身子,还能支撑自己多久尚是一个未知数,又如何敢求个长长久久?
  仿佛看穿我的心思一样,风绫儿将目光从千渊潭收回,语气显出少有的闷闷不乐,道:龙姑娘还是不肯信那寒霜月的疗效,不等我开口,她随即换了副释然的语气,笑道:不过也罢,我请二位此番出手替我了结这桩事,过后风绫儿自会将寒霜月赠与二位,届时,我想自有事实替绫儿作证。
  我此刻并无心那让人争得你死我活的寒霜月,轻声道:小川下山的代价,是打败长风白不假,可那至多不过是险赢,还是在长风白只将二人对战当作一场游戏的前提下,小川此番是要赌一场生死局,更不遑论她为了驾驭这上古乐器,还特地修复了《龙翔操》残谱,我恐怕......
  风绫儿摇摇头,沉凝道:那日她央我修复枯木龙吟,我曾吹奏那曲《梅魂》,你可知晓后来之事?
  我摇摇头,道:不曾,我只知,她偷偷将枯木龙吟拿给你。
  风绫儿哑然失笑,道:你真的很介怀这件事。
  我道:她从前不会瞒着我做任何事的。小川从前与我在一起时,素来百无禁忌,直言不讳,直到二人此番重逢,自己沮丧地发现,这个人居然开始有了自己的秘密。
  风绫儿纳闷道:难道她从前事事都要与你报备?
  我毫无犹豫地点了点头,风绫儿目光先是掠过一丝讶然,随后淡笑道:不知怎么回事,我开始有些羡慕小川了。
  我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就是小川在听完你的笛声后,才令你如此肯定,她能够凭借一张旧琴,对抗那远古时代的凶器?
  风绫儿和气道:我知道你不放心的缘故,但是,你为何不能对她多一些信心?
  我心中冷笑,这些话,如何能保证小川能毫发无伤?
  两人站在赤轩亭下,良久不语,雨不知何时停了,灰霭漫天,湖面上渐渐起了薄雾,缭绕在这一方天地。在来的路上,我不止一次问自己,将小川的生命托付在一个仅仅相识半年的人身上,是否过于冒进?小川从未表现出对天玑阁的不悦,但我却是知道的,长风白,早已成为了她记忆中一道深深的阴影。午夜之时,那睡梦中的喃喃低语,便是证明。
  不知何时,身后响起了洞箫的声音,风绫儿的青竹洞箫,青竹,青色的竹子......有什么东西,从记忆的土壤下,缓缓渗出......
  我望着风绫儿,那一闪即逝的惊讶没能逃过她的眼睛,风绫儿停下动作,不仅苦笑起来,该说你冰雪聪明,还是女子特有的细腻敏感呢?
  我没有再问下去,也不能再问下去,她的这道反问,已是不言自明。
  而这背后的纠葛,显然,现在并不是一个解释的好时机,好地方。
  她和她,都太需要摆脱生命中的这道阴影了。这件事,实际上已然成为了她与风绫儿共同的愿望。那么,现在还有什么阻止的理由么?
  你真的要她死?我问道。
  我没有这样说过。她开口道,青竹洞箫背在身后。
  你会在最合适的时候出手。
  我会的。
  可你知道,若要战胜那个人,小川会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
  她默然,随即点头,我欠你们的。
  她一定要被打败?
  彻底的。
  我不懂。我皱眉。
  你不需要懂,既然这件事小川非做不可,那么不过是时间早晚,现在有我护她性命无虞,你该放心。
  无须多言,这番话其实又何尝不是多余的?我望着比浓墨还要深沉的湖面,有寒气漫溢,我没有闪避,风绫儿的笛音,已使我的沉疴尽愈。
  你要我派的寒玉床,便是为了小川吧?我心中忽若有所感,道。
  她点点头,你确实没有猜错。
  原来她在那时便已在谋划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