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到了晚上运功时分,明显感到身边之人的气息并不像往日那般平和沉稳,便料到她又在三心二意了。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开口道:白日里下山没有练功且不提了,你此时不运功御寒,却在这寒玉床上发呆作甚,不是说怕冷的么?
  那孩子闻言索性将眼睛睁开,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也不正面答话,却要我转过头看着她。哪知,刚转过去,忽见她手中变戏法一般捧出一个锦盒,轻声道:师姐,生辰快乐。
  烛光幽微,那对白玉色泽莹润,有光芒在其间微微流转。而那一双眸子,是如此的明澈,纯粹。
  心跳,突然变得很快,很快。
  第129章
  墓门口有一株葡萄藤,几年下来,长势倒也算喜人,仲夏夜时分,在墓里面待不住了,那孩子就会搬出两张藤椅,两人在葡萄架下小坐一阵子,夏日夜里虫鸣声阵阵,微风习习,她就坐在我旁边,讲着一些从买来的话本子上看来的趣事,引得人不住发笑。
  师姐,我去园子里拔点小葱,中午的剩了些米饭,我今晚给咱们做个扬州炒饭,然后再熬点细粥。
  我奇道:你又不曾去过扬州,如何知道扬州炒饭的做法?
  她满脸得意道:诶嘿,这你就不知道了,那天我跟小豆子去济仁堂对面的酒肆里玩,老板娘亲自下厨,给我俩炒了一盆扬州炒饭,没有要钱的!
  我笑道:原来是这样。
  她点点头,道:师姐,你就拭目以待吧,说着拍了拍裙边沾上的杂草,末了,又折身回来道:师姐,等小川再长大一点,带你去外面看看,你说好不好?
  我顿了顿,道:外面的世界太过复杂,我不喜欢。
  热情被打击,她蔫蔫地哦了一声,慢吞吞挪着步子往菜园子去了。
  而她与我赌气,也是不曾预料的。那日外出,当她说自己愿意在这古墓中陪伴着我,下意识的反应自然是不信,前几日才想着下江南,这会儿又说要陪着人在墓里面过一辈子,于是脱口而出道:那也得瞧你乖不乖。
  其实说完这句话,自己已经感到一阵悔意。这些年,何尝没有感觉得到她的小心翼翼,她的不安全感?虽然是个淘气的孩子,但其实相较于山下的同龄人,已经很难得的乖巧了,我说这些伤人的话又是何必?果然,那孩子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我站在树下,看到她背过身去,良久,道歉的话终于还是没能说出来。
  我喊了几声,她始终不肯转身,而这时忽见西面飘来一块巨大的黑云,想起家中的衣服还在外面晾着,只好先回去收拾。
  小川,记得早点回家。匆匆叮嘱一句,便离开了。
  回到活死人墓,发现葡萄架下,有几串葡萄已经变成了深紫色,应该是熟透了,想起她前几日天天眼巴巴地来盯着,把衣服收回家后,便捡了个竹篓子,将几串成熟的葡萄先剪了下来。
  谁知,到了晚夕,还不见人回来,心里焦急万分,忙从小路上往湖边走去。还没到湖边,已望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心惊胆战地往回走着,一点风吹草动,都引得她不住回头。
  这么胆小,还偏偏与人赌气。这样想着,还是忍不住加快了脚步。一见是我,那孩子便扑了过来,抽抽噎噎地质问着为何不早些来接她,说着竟放声大哭起来,我心中愧疚,摸着她脑袋安慰了几句,牵起她的手往回走。
  师姐,她摇摇我的手。
  我转过头,怎么了?
  她望着我,目光里满是小心翼翼,道:我以后不会乱跑了。
  我笑了笑,故作恼意道:如果你像今天这样乱跑不听话,等我把你找回来,一定拿扫帚抽你的屁股!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她听了,眸中忽然有了笑意,点点头,道:知道啦!
  依稀记得,事情好像就是坏在那碗晶莹剔透的葡萄上面,看着她大汗淋漓的样子,不禁暗暗责备自己,虽说起因是她贪嘴了些,但若是将人看住了,倒也不至于吃坏肚子......不知是不是被她看出自己的心虚,当晚她再次提出不敢一个人睡觉的时候,自己居然就那么给答允了,深夜,身边之人的呼吸已经非常平缓,自己却无论如何睡不着了。
  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这孩子对于自己,到底意味着什么?为什么,自己会一次次地为她妥协心软呢?算来这孩子入我门下已经数年......
  是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几年来两人相依为伴,又如何能一如既往做到万事不系于怀呢?这样想着,慢慢进入了梦乡。
  事情转折点发生在温泉沐浴那日,自己被毫无征兆地带入水中,是真的动了气,可是,当亲耳听到一个人对自己说,她愿意陪自己一生一世,永远不分离是什么感受?若四年前的誓言只是无可奈何下的一道口头保障,四年后,她已成年,这时将誓言重新提起,她当真知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或许是懵懂的。
  那,自己万万不能当真。更何况,自己一早便在师父面前发了那样的誓言。
  一直知道那孩子有做噩梦的毛病,四年前的那些事给她留下了太不好的记忆,她不主动提,那自己也不太好问起,只是这次约莫有些厉害了,听到隔壁房间忽然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不时伴随着离我远点!、滚开!之类的话。顿时心下一沉,知道是她又在梦魇了,急忙提灯来到隔壁房间查看情况。
  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蜷缩在床榻的一角,身上薄被不知何时被踢到了一边,烛火将房间照明,我来到床边,伸手一摸,她的额头上出了很多汗,可人还在梦里兀自挣扎着无法醒来,心头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再也顾不得别的,将那孩子抱在怀里,软言安慰着,同时一只手搭上她的脉门,缓缓将内力渡去,助她平复内息。
  渐渐的,挣扎弱了下去,待得她内息平稳,我收回内力,拿手帕将她的泪水和汗水拭干。正要回去练功,却发现自己的衣角不知何时已被她攥得紧紧的,偶尔,还伴随有一两声的啜泣,犹如一只受了委屈的兔子。
  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小家伙,下不为例哦。我悄声道。
  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眼前之人夜不成寐了,一个软乎乎的身子,枕着自己的臂弯,耳边是平稳的呼吸声,我盯着空洞而寂然的黑夜,手中摩挲着那枚玉坠,冰凉的石头,在手心一点点回温。
  脑海中,是前所未有的纷乱。
  可气的是,这个始作俑者居然睡得人事不知,次日神清气爽醒来,还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晨起练功,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我捏了捏眉心,只好编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那人哦了一声,深以为然,又欢天喜地地转身去厨房忙活了。
  人影渐远,我松开袖中双拳,如获大赦般,松了一口气。
  第130章
  她手持木剑,站在一棵百年老树之下,此时正午已过,日头不似先前那般毒辣,饶是如此,依稀看得到汗珠从对面之人的下颌滴落。
  休息的如何了?我缓缓开口道。
  她站直了身子,朗声道:没有问题了,师姐。我满意地点点头,重起剑势,却见她苦着脸道:师姐,还来啊。饶是这样说着,她丝毫没有掉以轻心,目光满是专注地判断着我的剑招,并作出及时对应。
  两柄木剑交织在一起,又重新分开,剑气叠起,树林间的鸟雀振翅高飞,木叶在两人动作间簌簌作响,随着剑气翻涌,她动作间逐渐反守为攻,木剑破空呼啸,挑向我左臂,我腾空跃起,她紧追不舍,第二剑瞬间跟上,剑招越发的行云流水。再次挑开她的剑招,她不再急追,反而足尖微微一点,我望了一眼她跃上高处复而借势下冲的身影,剑尖轻旋,迎上了那自上而下的一招,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四目相对,忽见一白色物什从她怀里蹦出,打乱了两人对剑的节奏,只见她轻呼一声,真气登时卸去,直直扑入我的怀中。
  木剑应声倒地。
  被少女独有的的清甜包围,那跌落入怀之人呼吸尚不平稳,自己没有将她放下,她也没有主动从怀中站起,木叶随着剑气的消散,缓缓落在两人四周,夕阳余辉灿然,霞光万道,如同给树林间添了一把火,正在这时,不远处马儿踢踏声响起,两人这才如梦初醒,松开了彼此。
  我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门,笑道:下次对剑,可要记得把坠子提前收好。
  她只顾盯着地面,低低地嗯了一声,俯身将两把木剑拾起,打开水囊,给自己灌了两口水。此时她侧对着我,那临时因对剑而高扎的发辫下,那只自来到活死人墓就不曾离身的赤珊瑚银耳坠随着它主人仰头的动作,在耳下小幅度地摆动。是自己的错觉么?为何有一瞬间,觉得她的耳垂比那珊瑚耳坠都要红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