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府里其实有些人一直都以为小姐厌恶相爷从外面带回来的周俨,也和京中一些没教养的贵胄子弟一样,无论少爷受过怎样的褒扬、立过怎样的军功,都在背地里议论少爷的出身,说他是祝洵养着的工具,战场上卖命给别人作嫁衣。
  但言玉知道,相爷的格局远不止于此,小姐受教于相爷,和相爷也有着同样的心胸。
  言玉看了眼熟睡的祝琬,沉默而仔细地看着火盆,一时间营帐内只余祝琬平稳的呼吸和火盆内烧燃的细微声响。
  祝琬醒过来时已快到傍晚。
  她也没想到会睡这么久,本想着借这临时的营帐小憩一会,便从这离开的。
  她仍是不信这些人,虽然到目前为止自己并未受到什么伤害,甚至昨夜还是他们救了自己。
  可到底是叛军,若是自己和叛军搅在一起的消息传出去,在这个档口,说不定还会连累到爹娘和舅舅一家。
  然而这会隔着营帐,她都看得出来外面将晚的天色。
  她有些懊恼地坐起身,只是刚一动便觉着头脑昏沉。
  大抵是这一夜没休息好,虽是睡够了,可总归还是不大舒服。
  她缓了会,披上外衫,随意理了理头发,起身走出营帐。
  言玉和青山在她帐外不远处搭了个小的火架子,正烤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祝琬来到近前,言玉看到她,从旁拿起个什么递过来。
  “方才如期送过来的一些猎物,说是山上打来的,我收拾干净了让青山帮忙烤了,小姐先吃些吧,垫垫肚子。”
  言玉向来最会做这些吃食,祝琬坐在她的身边,将食物接过一边小口地吃着,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打算。
  她平素也不怎么认得方位,只记得当时想要从禹州借道去定州的,后来被那群山匪劫了,在山路间七拐八拐转得她晕了方向,现在到底在何处,她其实也不太清楚。
  只是虽然不认得路,可这边的局势她心里大致还是有数的。
  禹州地界虽然乱,但只有梁、卫和朝廷在争,因着这三股势力胶着,又都不愿意硬拼让旁人受渔翁之利,便一直僵持着,久而久之便成了这三不管的地界。
  可无论是梁王还是卫王,用的旗号祝琬可都是见过且认得的,但现下这边扬着的大旗,上面绣着的名号,祝琬从未见过。
  不仅没见过,而且她连上面写的是个什么字、用的什么体都辨不出。
  晨间那人走的时候说,这边要打仗,听这话音,多半是他这边同别的阵营。
  虽然眼下这里对她而言,已算是规模不小的叛军营地了,可到底也不过千,这样的力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知道到底是要同何方势力相战。
  祝琬用手撕下一小块肉送入口,这味道倒确是很好,只是早上她看到这些兵丁烧的饭食,清汤寡水的,想来这些猎物在他们这里应是也不大多见。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祝琬便觉着面前蓦地一暗。
  她下意识仰头看了眼,正撞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见她望过来,那人稍退了些,看了眼她手中还举着的半块肋排,原本作势要开口说话,却是硬生生顿住了。
  “……”
  那人在她面前站了片刻,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他有些莫名其妙,祝琬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走了,也没打算追问,自顾自低下头又撕了一块肉送进口中,正慢慢地吃,却渐渐地觉着不大对劲。
  她侧头看了眼。
  那人压根没走远。
  他站到离她远些的地方,负手站着,不知道在看什么,见她望过去,也同她对视一眼。
  不知怎的,祝琬莫名地懂了。
  他大概是想找她说事情,见她没吃完,便给她时间让她继续吃。
  只是站在一旁等着……
  这真的不是另一种催促吗?
  祝琬本有心不理他继续吃,可那边站个大活人,时不时朝她看一眼,一副生等她吃完的架势,她这手里的烤肉是越吃越没滋味。
  她有点没好气地看了那道身影一眼,站起身去旁边取了些水洗干净手,而后来到那人旁边。
  本是想着好好谈的。
  毕竟有太多事是她想知道的。
  可看着他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祝琬一开口,好端端的话就变了味道。
  “阁下这是心情又好了?”
  【作者有话说】
  ^^
  第14章 014
  ◎“祝姑娘未免太过小瞧在下了。”◎
  祝琬说完自己也觉着有些不妥。
  她顿了顿,放缓语气又道了句:
  “我们谈谈,方便吗?”
  那人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面上的神色像是看透了她心里的那点弯弯绕。
  “谈啊,想谈什么?”他随意问道。
  “你是朝廷的叛军?”祝琬径直问他。
  他摆出一副这还用问的神情。
  “显而易见。”他道。
  祝琬没理他的话音,继续问道:
  “你隶属于梁王麾下还是卫王的麾下?”
  “什么梁王、卫王。”
  “他们也配?”
  “……”
  听着此人狂妄的言辞,思及这满打满算千百来人的营帐,祝琬只当他是硬撑面子,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不让面上神情露出什么端倪。
  “那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
  简简单单的一句发问,那人竟似愣了半晌。
  跟他说话,祝琬是真觉着费劲,正想再问一遍,便听面前人开口。
  “陈毓。”他低声道。
  声音语调皆不似方才说“他们也配”时那般掷地有声。
  祝琬狐疑地看向他。
  问个姓名也吞吞吐吐,她甚至怀疑这人是现想的名字。
  只是转念间便想到,若是他当真报了个假名字,她多问一句两句也没必要。
  “好,陈……陈将军。”
  祝琬只在这称呼上略微迟疑了片刻,便随了当下的形势,唤了声将军。
  “不知陈将军留祝琬在此,到底所为何事。”
  “我留你?”
  陈毓似是不满她的用词。
  “我可没强留你,我说了,你愿意走,随时可以走。”
  他看她一眼。
  “只是别刚从我这离开,便又被景钦的走狗抓了去。”
  景钦便是那位梁王。
  祝琬都没顾得上反驳他的话,立时追问。
  “那些山匪是梁王的人?”
  “他们抓我做什么?”
  她半是自语半是发问,实则却也没指望他作答。
  “梁王好美色,搜刮民女的事本也没少做。”他淡声道。
  说到这,他忽地朝着不远处的如期示意了下,如期会意,却什么都没说,转身便走,陈毓看她一眼。
  “跟上。”
  祝琬是真不待见他这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可偏偏又没办法,抿着唇看他背影,到底还是小跑着跟了上去。
  他走到一处营帐前,摆摆手让旁边值守的士兵退下,都没往祝琬这边看一眼,掀开帘帐便进去了。
  祝琬来到帐外,旁边不远处的火把映得此处亮如白昼,空有清明月色却不入眼。
  帐外太亮,反而瞧不清帐内是什么光景。
  晚间风拂过,撩起丝丝凉意。
  四下静悄悄的,只偶有几声虫鸣。
  她有些踌躇。
  倒真不是她多想。
  是当下这光景,实是不能不多想。
  “进来。”里面那人不耐道。
  “……有什么话不能在外面说吗?”祝琬小声回了句。
  又是半刻的静默。
  而后营帐的帷帘从里面被挑起。
  陈毓用刀柄将长垂至地面的帷帘掀至营帐顶,如此帐内光景便也一目了然了。
  祝琬下意识朝内望去。
  里面连草席都没有,旁边的地上似乎还躺着两个人。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但这会祝琬也已然明白自己方才会错意了。
  即使现下她确实对这位叛军党首颇有微词,但如此错解旁人的意思,还捎带着质疑了人家的品性,心中总归有些羞愧。
  正想着说点什么找补一下,从帐内走出来的陈毓已然在她面前站定。
  他身量较她还是高些的,微垂着眼,带着几分刻意打量的目光从她面上掠过,慢声开口。
  “祝姑娘未免太过小瞧在下了。”
  他语气轻慢,面容虽不算出众,可这会面上的神情又带着说不出的清高。
  就好像话里话外都在笑她的自命不凡。
  其实方才在他开口之前,祝琬便已然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而且这人只是傲慢,说话不中听,但说话间看她的神情其实比京中那些公子哥要清白得多。
  不过是当时当刻的情形,让她难免心中有些害怕,这才多想了。
  好像是有些理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