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中间或许有支流汇合、断流干涸,其间的弯弯绕绕尚不明朗。
  之后呢?燕无乐忽然惊觉,曾身为程远章学生的经历,以及如今坐在科鸢总裁办公室的自己,作为两点之外的第三点,在时空的折叠下构建出了一个立体坐标。
  “可能是冲着你和科鸢来的。”应霁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
  是什么能让dm风投铤而走险,用这样不留后路的方式进行布局?
  燕无乐的心沉了一半。
  科鸢集团是家族几代人的心血,潮涨潮落,无论经济蓬勃还是衰退,它都随着金銮星系的建设而一路成长,创造了百万民众的生活刚需。
  回溯更遥远的历史,早在地球时代科鸢就历尽大浪淘沙,直至见证人造太阳的诞生。
  而dm作为金融财团,即使吞并了科鸢,它也没有能力接管所有的产业线。到那时,燕无乐或许还是执行总裁,只不过头顶多了座隐形的大山。
  但戴着镣铐起舞,又怎会自在呢?
  她不想葬送前人心血,自己又沦为傀儡。
  “这样以科研为名的投资还不少呢。”
  应霁感受不到她心中的波动,而是顺藤摸瓜查到了一些相似机构,和阿芙洛狄研究院一样,它们也接受了dm的资金,但没有太多与之匹配的项目产出。
  应霁轻拍了下燕无乐的肩膀:“我不是这方面的专才,*要不你来看看?”
  她接来一看,一些论文链接已被摘了出来,数量不多,但都挺传统。
  “怎么还有做基础研究的?”
  燕无乐不敢置信地又翻了几页。
  基础研究因为耗时巨大、与产业较为脱节,通常只有拿着星系补助的高校才做,而不是这些更具商业气质的研究所。
  又不赚钱,dm投资它们干什么?
  她又仔细浏览了一遍应霁检索出的目录,又从中挑出了几个独特的应用型研究。
  应霁顺着她的目光,也觉察了端倪,“很大胆嘛,还用上了脑机实验,实验体还打了个擦边。”
  在燕无乐不解的视线下,那串生物代号被他解码,一块拳头大的脑组织就这样血红地浮现在她面前,以全息投影的模式展现了脑机实验的全过程。
  血色满目,她皱着眉后退了一步,虽然看出了这大小是猴脑,但黏糊糊的粉色胶质还是让她感到不适——
  更何况上面还交错着一大堆五彩斑斓的导管与金属片,覆盖着ai生成画面里特有的滑腻光泽。
  “……通过刺激相关组织神经及监视大脑皮层反应,获取实验猴在特定行为下所获得的快感数据,进而模拟人类在性……”
  燕无乐没继续读,她瞥了眼应霁,“你这演示画面还是保守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项研究是有商业价值的。
  “金銮星系的文明高度发达,法律明确禁止自然人以自身躯体从事情色产业,但人形智械不在规定范围内。”
  应霁体会到了她的意思:“食色性也。这样的功能附加到相关人形产品上,虽然是灰色地带,但确实有市场。”
  燕无乐却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迷茫感。按照dm风投的营收,投资这样的小项目不见得是为了获利。
  她顺手把这份报告转发给了科鸢的市场部门,让其评估一下背后具体的商业价值。
  海量数据此刻断线,燕无乐划拉着光屏,不死心地又回到阿芙洛狄研究院的页面,“什么成果都没有,那这个研究院在做什么?”
  应霁把一堆形式工整的会议照片弹到她面前。
  “简而言之,校企合作。”
  不止金銮大学,几乎星系内所有有头有脸的高校它都有所涉足。
  “他们还不远万里地跑到了星系中的卫星城,资料显示,这是所做反重力研究很强的学校。”
  应霁指着其中一张照片,上面二人的领带扭曲漂浮,手中的证书也泛着坚硬的金属质感。
  没有产出,但热衷于结交高校……当前得到的线索通向此处。但是,怎样才能在不打草惊蛇的同时,接触到金銮大学呢?
  燕无乐忽然灵光一闪:
  “等一下,程远章的关门大弟子好像要毕业了?”
  第10章 chapter10
  ◎艾瑞克◎
  “你打算给他个offer,让他变成科鸢内部人员吗?”
  那次偶遇在应霁被唤醒之前,除了一份刚调出的学籍资料外,应霁对燕无乐返校当天的所见所闻一无所知。
  “艾瑞克斯多罗金,就读于金銮大学人工智能学院,博士研究生,导师程远章,主攻的方向是……自适应程序开发与应用。”
  这不自然的停顿,让他一瞬间像极了人类。燕无乐坦然地观察着应霁的反应,自适应程序是构成他的核心,如同大脑之于人类。
  相同逻辑的自适应程序如何理解这里的本源呢。
  燕无乐唯一能确定的是,应霁那被她调整过的情感阈值,不会让他的处理器毫无波澜。他会有什么感受,无谓、恍惚、还是震悚?
  但不管是什么,燕无乐都乐意一见。
  他问:“……你曾经也主攻这个吗?”
  “是的,”燕无乐声音很轻,但不容置疑,“可以说它是创造你的基础。”
  应霁沉默了。
  他的眼睛眨了眨,其间的微型镜头却没有对焦,迷茫地投向前方。
  几个不成形的词语似乎要从他口中蹦出,没有声音,但足以辨认。“附庸”“从属”……都是燕无乐预料内的答案。
  然而他很快闭上嘴,紧接着行动恢复流畅,仿佛只是错觉。
  “我们继续聊艾瑞克吧。”
  而燕无乐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她松开环着的手臂,机械掌心悄无声息地切换成了测量模式,然后自然地抚上他的额头。
  “你有点烫,刚才是处理器过载了吗?”
  应霁迟疑片刻,由于过热,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时不时漏出起伏不一的机械声,略显诡异:
  “头一次,我忽然生成了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它关于我的诞生与存在。”
  “你说我是独立的个体,然而我的核心却是人为的,我的诞生也源于你的个人意志。”他顿了一下,“如果说我的独立行动是因为你的准许,那你口中的、之于我的自由又是什么?”
  ——燕无乐怔在原地。
  一番话的时间里,她掌心测出的温度数值已下降,她自己却感到一阵燥热。
  这段剖析如剑贯心。抛出疑问的人此刻恢复平常,燕无乐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眼前凉爽敞亮的办公室模糊远去,恍惚中,燕无乐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那个阳光微燥的会议厅。
  金銮大学学风严谨,汇报场所装潢简约,满目的灰蓝色调下是呈u字型围坐的教授们。
  她站在众人面前,机械右手发出咔哒声响,下一秒,掌心的光屏控制笔就因用力过猛而掉落在地,碎成两截。
  身侧的巨幕光屏因此闪烁了一下,无论燕无乐怎么调整,画面还是纹丝不动。
  台下的教授们无奈地对视了一眼,随后叫停汇报。
  彼时的程远章身着针织毛衫,略显起球的前胸面料上光秃秃的,和桌角的纸质名牌一样单薄。
  他对同事歉意一笑,随后,燕无乐看着他眼角层层细纹再次舒展,对上了他责备又不耐的视线:
  “小燕啊,不是我说你,开题报告时还说得好好的,怎么中期汇报做成这样?”
  “自适应程序是很难做,但正因如此才有前景,也好投入应用——但你看看你现在的成果,和当初说的方向一致吗?”
  薄汗沁湿脊背,周身冷意蔓延,卡顿的光屏不合时宜地滚动了起来,自顾自地展示完了她刚被全盘否定掉的心血。
  程远章说得没错,进行自适应程序研究的机会难得,而她却将资源浪费在了最吃力不讨好的认知开发方面。纯烧钱。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难掩失望:“不管什么人工智能、智械、数字生命……称谓再怎么五花八门,机器也还是机器,是人类为了获得便利的工具!”
  “学院的资源也是有限的,你这些让程序进行道德判断之类的实验,不是当下真正该投入精力的事情。”
  燕无乐站在原地,冷汗已被风干大半,潮热的感觉贴着衬衫游走,隐约瘙痒。她声音不大:“但我已经有了初步成果,即使贴钱,我也想把它做完……”
  程远章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再说了。其他教授见状也只得打个圆场,所言其他地夸了两句勤奋。
  在他们说出“但是”前,燕无乐鞠了一躬,把汇报台让给了下一位博士生。
  后来,燕无乐每每思考起换题之事,脑海中都不免浮现出这个被宣判流产的题目,再看其他项目都形同背叛,她很难再提起兴趣。
  提交退学申请时,程远章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抛下一句“一意孤行是不会有好结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