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贵人松开了谢胥的胳膊,手指尖转而碰上了谢胥的脸,指腹带着粗糙的老皱:
  “所以,真的曾有人将你囚禁在笼子中……像动物一样豢养着你?”
  谢胥浑身,微微颤抖了起来。真的是犹如噩梦般、离奇,像是编写的故事。
  有那张“脸”日夜入梦,无论多少荣华富贵对谢胥都没有了意义。
  我之所求,只是不要再梦见那张“脸”。这就是谢胥当时对贵人许的愿望。
  这个愿望,贵人怎么可能实现呢。
  “哀家曾经有那么一阵子以为,这都是你为了活命而编的故事。”贵人发出了有些怪的笑声,毕竟当时贵人金口玉言,承诺要满足谢胥一个愿望,可谢胥没有许任何金银富贵,偏偏讲了一个那么阴森匪夷所思的事情。
  找到一张存在于噩梦中的脸,而这张脸甚至还……不是脸。
  “但哀家后来还是相信了你,你可知,为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话,谢胥没有吱声,因为他不知道答案。
  贵人声音在笑,可面容却宛如鬼枯,有种苍凉混响:“因为你所描述的那,无脸之面……哀家曾经,似乎也见过。”
  谢胥宛如受到重击,猛然抬头看着贵人,他浑身血液在那一刻都像是僵了。“您说什么?”
  要知道贵人从过去到现在,都从来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尤其是当时谢胥只是个莽撞闯入京师的毛头小子的话。
  贵人看着谢胥震惊的眼,指腹却还在摩挲着谢胥的脸颊,感受那层年轻的皮肤:“哀家也曾这般年轻,当时有数不清的蝼蚁都匍匐在哀家的脚边,哀家不高兴了,就会随手捏死一只,根本很难记得这些蚂蚁是谁。”
  所以贵人有一阵子忘记了那个脸,只是那脸确实特殊,偶尔总会在记忆中突然冒出来。
  谢胥任由贵人动作,眼底却浮出了猩红。蝼、蚁?
  “对了,当时你是怎么和哀家说的?”贵人忽然停下手,有些疑惑,“你说找到了那张脸之后,就要如何?”
  谢胥依然一动都没有动,他眼底的猩红如同谁的心尖血,在贵人两颗浑浊眼珠的注视下,他一字一字重复了一遍当时的话:
  “微臣说,找到后,我要……杀了他(她)。”
  贵人一下想起来了,瞬间眼底的浑浊都清晰了几分,她再次枯笑起来:“对,哀家很欣赏你的回答。”
  根除恐惧最好的办法,杀掉让你为之恐惧的人(东西)。
  贵人眼中的浑浊再次凝结起来,但瞳仁却好像更灰暗了:“甭管那是人、还是物件鬼怪……都一样、他们敢入梦骚扰,就要把它们全都送回修罗地狱!”
  “区区蝼蚁?也想找哀家复仇?”
  谢胥这时才感受到贵人的精神不太对劲,好像她已经执迷在某种幻觉里,他忽然想起吕嫣的一本医书上,曾经写着类似的症状,像是“痴呆”。
  人到了一定年纪,不管曾经多么睿智,有一定概率会出现的癫疾。
  谢胥蓦地感到一丝心惊。这惊心让他在本不该开口的时候还是开了口,“贵人?可需要叫人进来服侍?”
  贵人盯着他,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这个案子结束,哀家许你加官晋爵,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谢胥袖中滑出那块玉玦,骤然捏紧,这时候提这个话题,显然透着不详。
  谢胥忽然抬起双手将玉玦呈上:“微臣还在写结案卷宗,等处理完毕,必定给贵人一个满意答复。”
  实际上那份卷宗就在谢胥的袖子里,但就在刚才的突然之间,他感受到了死意。
  贵人重新瘫回到榻上,那双眼睛又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身上的腐朽之气更浓烈了。她就像是娇艳的花,即将要彻底枯萎了。
  “哀家曾经斩杀了一只无相恶鬼,那恶鬼还用尖利的爪子挠伤了哀家,哀家当时的一寸皮肤价值千金连城……区区的恶鬼何来的胆子敢进犯哀家?她后来捂着肚子,跪在哀家面前祈求放过她(二人),那张恶鬼的脸上都是眼泪,看的哀家更厌恶了……就吩咐人,把她拖了出去。”
  当时皇陵建造,正缺人手。更缺材料。
  第二百二十五章 只要她还活着
  贵人出问题了。
  谢胥站在宫门之外,袖中藏着那卷结案文书。
  难怪张明哲的夫人会反水,站到吕嫣的那边。
  贵人一直以来是吏部(张明哲)的靠山,她是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良禽择木而栖,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句,有无数的蝼蚁匍匐在她脚边。
  可这座靠山,要倒了。
  天下所有东西都有气数尽时,即便是号称千岁万岁,龙凤转世,仍旧是百年一开败。
  贵人其实已经偷命数许久了。
  那些靠着她的猢狲,开始给自己找后路。
  而谢胥,竟然是最不起眼的一只猢狲。
  张夫人选择把玉玦给谢胥,或许也是存着,一丝丝的结交知心。
  毕竟猢狲和猢狲之间,还是有些相惜的。
  谢胥一连两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就连饭菜都丢在门口,没有动过。他脚边铺了一层又一层的画纸,却还有不断的纸张被画完之后就从桌子上掉下来。
  他画了一张又一张,就像是小时候一样,他的手根本不听使唤,只在不停地重复画啊画。
  “墨没了。”谢胥抓起笔折断丢出去,“再去买!”
  门被打开,门口捧着墨盒的,是郑九。
  郑九已经默默替谢胥换了好几次墨,但过程中谢胥根本没有抬眼看过一次。
  “指挥使,南华寺那边派人去看过了,没有找到有类似吕姑娘的痕迹……”即便是那些烧焦的残骸里。
  谢胥的画笔终于停下了,他脸上是凝固住的表情,眼底的猩红更像压在了最深处。
  “她就算死了,也该有尸体。”
  生不能见人,难道死也见不到她尸体。
  郑九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他知道指挥使想听什么答案。或许吕姑娘,并没有死。
  但吕姑娘若是没有死,难道之前都只是她和兔头人演的一场戏。
  无论是哪个答案,都不是谢胥想要的。
  “我其实想过,”谢胥居然忽地露出一丝笑,“只要她还活在这世上,我不介意她站在谁那边。”
  从前谢胥一定要吕嫣和他站在一起,这个执念在他心里曾经最重要。
  书房里,郑九更沉默了。
  他看到满屋子的画纸上,都只画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在四面八方,一瞬间仿佛有种静静注视着他们的感觉。
  “指挥使为何……只画出吕姑娘的眼睛?”
  为何只画一双眼睛,若是思念,不是应该画出整张的脸吗。
  谢胥忽然唇边带着一丝不可捉摸的弧度,他盯着郑九,幽幽问道:“谁告诉你,我画的是吕姑娘?”
  郑九原本疑惑的表情僵住,他慢慢看着谢胥,不知为何,骤然出了一身冷汗。
  谢胥的指腹按压在画纸的眼瞳上,微微捏皱:“只凭着一双眼睛,你怎么断定是吕姑娘?”
  郑九下意识喉间滚动了一下,他忽然说道:“属下不确定,属下只是随便说的。”
  谢胥却看着他没动,“随便说说?”
  要知道,吕嫣的“脸”,甚至也不是她的“脸”。
  就像是世间最残忍又好笑的玩笑。
  如果吕嫣又换了一张脸,即使她还活着,谢胥又要到哪里能找到她?
  忽然想起初见的时候,谢胥坚定地把她当作赵无双。
  她可以变成任何人。
  任何他不认识的人。
  又一张画纸从桌面上滑落,谢胥整个人面无表情。
  “世上长着相似眼睛的人,何其之多。就连相似的面容,都能找到许多。”
  谢胥从笔筒里拿出了一支新笔,沾了沾墨。
  “宫里今早来人,催指挥使交结案报告。”郑九垂下眼眸说道,“指挥使打算如何处理?”
  未说出口的话,是谢胥也不能继续再这样下去了,吕姑娘离开已成定局,而再找到她的希望也渺茫。
  “再拖延一阵子。”
  郑九实在猜不透谢胥的葫芦里卖什么药,案件已结,为何还要拖延?
  而且这么拖着不是又让宫内不悦吗。
  “从头到尾,你有注意到吕嫣的口音吗?”
  没有想到,谢胥幽幽声再起,居然又是关于吕嫣。
  郑九惊了一下,片刻才道:“口、口音?吕姑娘似乎,没有口音吧?”
  吕嫣说话一直很正常,至少他们从来都没听出来什么异样。
  桌上突然传来一声叩击声,谢胥目光看过来:“吕嫣的京师话,是不是比我都要标准?”
  谢胥不是京师人,他来到这里多年,迄今才算说的腔音标准。
  但与真正土生土长的京师人,还是有微妙区别的。但平时这点区别不为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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