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说完她转身步入内寝。
  但夜里没有掌灯,屋内太黑了,饶是萧灵鹤十分熟悉自己的寝房,还是在心潮起伏时没留意脚下,入内寝时被一道浅浅的台阶绊住了脚。
  眼看就要趔趄摔倒,忽有一条臂膀从身后,如藤蔓般缠住了她的腰,将她一把搂了回去,萧灵鹤没有能撞在地上,被他极限抢回怀中,惊魂未定,她的后背倚在男人胸膛,急促呼吸几口,身后之人,将她缓缓放落,语气虔诚。
  “殿下,当心。”
  那声音就在她的耳后,一道絮语,轻柔地揉着她的耳朵。
  也不知他是怎么进来的,竟无一点儿声息,且夜能视物,如在灯下般行走无阻。
  他突然又变了一个人后,萧灵鹤有些不自在,低声说:“你今晚就到外次间的卧榻上休息。”
  城阳公主的寝房足够大,内外两层,外次间也有一方规规整整的罗汉床,是平日用来茶歇、打盹儿的,谢寒商知晓自己只是城阳公主的暗侍,没资格置喙公主的命令,点头应是。
  萧灵鹤宽衣解带,上了床,这一次将床帏一点点放落。
  也不知怎的,知道他在外边,便觉得很是安心。
  在这之前,她有某种不安。
  因为母后对北人态度软弱,即便谢寒商杀了铁凛,她也没见有多欢喜。
  母后向来主和,萧灵鹤是知道的,但或许只是因为事情到了自己头上,终于有切肤之痛,她再也不敢苟同母后的政见,反倒是小皇帝。
  在绵羊堆里长大,竟养成了狼的性子。
  她过往从不会长袖善舞,与官家的往来也只是纯粹出于姐弟之情,但从现在开始,她或许要多与官家交涉,揽一些筹码于手中,才好使自己永远不至于被动。
  萧灵鹤睡不着,打开帘帷一线看外间,在她的角度看不见谢寒商的人,但知晓他歇在那方榻上,她抿了下唇,“我明日要与皇后上紫阳观祈福。”
  他果然还不曾入睡,几乎立刻便回应她,“卑下一定寸步不离地跟着。”
  如此极好,萧灵鹤放心了。
  她又问:“谢寒商,你是叫这个名字么?”
  她需要确认一下,她是否真的有好转的迹象,霸道世子是否只是一个意外。
  外头一时沉默,沉默令萧灵鹤的心痒痒的,无处抓挠,又过了一晌,他的气息带有些微乱,语气带有诚挚的感动:“我原以为,您不知道我的名字,原来,您竟连我的表字都知晓。”
  表字?
  谢寒商三个字不是他的大名么!
  哦,说到表字,萧灵鹤好像迄今不知晓他的表字是什么。
  男人二十弱冠,在那之后都会取字,既然他倒反天罡,指鹿为马,那说不准原来的“表字”就是如今的大名。
  正要再问,但突然意识到自己只怕一问,他那种感动顷刻间就要化为泡影,突然竟有些不忍心了,她默默叹了一声,“睡吧。公主府很安全,没甚么人会来打扰。”
  *
  高皇后比官家年长不少,与大姑姐萧灵鹤同龄,成婚前还曾与大姑姐做过牌友。
  男子心智成熟缓慢,她一向嫌弃官家幼稚。
  官家也知道,每每到了她这里,总要被耳提面命,他呢,表面上端出雷霆雨露俱为天恩的架势,实则内心当中窃窃欢喜有人约束自己。
  他喜欢高木兰这个成熟稳重的姐姐,更喜欢征服这样的姐姐。
  但他嘴上偏不说。
  皇后被阿姐约出去,他是不满意的,这就意味着今日可能一整天都再见不到皇后,卧榻上,他揽过皇后细腰,咕哝了一声:“出去作甚么?阿姐能有什么事,一定要让朕的皇后陪同?”
  高木兰嫌弃他爪子腻人,在他手背上轻拍:“阿姐约我上紫阳观设醮,说是求子。”
  这倒新鲜,官家一百个不信:“她求子?你能想象她大着肚子的情景么?”
  高木兰轻哼,“不是为阿姐自己求的。”
  “那是……”
  小皇帝正要顺嘴一问,忽然想到什么,阿姐一定要皇后作陪,又不是给自己求子,那多半就是……
  霎时官家小脸一红,有种小孩儿偷穿大人衣物被发现的窘迫。
  高木兰终于让这小坏蛋败下阵来,如今还纤腰酸痛呢,她忍不住捏了捏官家的脸蛋,低声道:“给我求。官家,不想让臣妾为你生么?”
  那般卖力耕耘,行胜于言,这是多想啊!
  根本没他狡辩的余地。
  官家的脸颊涨得彤红,就同那九月枝头高挂的红灯笼柿果没有两样,言辞闪烁,支吾了几分,“哦,那朕年纪还小呢,其实不急于一时。”
  他还想与皇后多温存几年啊,这种云雨交欢的快乐,的确是人间极乐。
  要是添了崽儿,别说快乐没有了,皇后的关注重心也都会转移到崽儿身上,万一不喜欢他了怎么办?
  高木兰认真地凝视着他的眼:“陛下年纪的确尚小,但臣妾的年纪却已经不浅了。臣妾入宫已有两年,外人不知内情,只会认为,臣妾入宫两年无嗣,大雍两年未得皇长子,放在民间,尚有七出之条约束,无后便当休妻,臣妾又怎能不为自己多着想几分?”
  何况高木兰一直都很清醒,帝王之爱,为欢几何,他只不过是年纪小,将来一样要扩充掖庭。
  有了太子,便不必把一生期望寄托于情爱。
  小皇帝不想旁人嚼皇后舌根让她受了委屈,“朕才和皇后洞房,才多久,怎么就两年?胡诌,什么七出,都是泼在女人身上的脏水!朕偏不要。”
  高木兰凑近一些,温柔的双唇亲吻了一下陛下的脖颈,瞬间将毛躁易怒的官家安抚得服服帖帖,他舒服地眯了眯眼。
  抬手,掐了一把皇后的细腰,官家郑重承诺:“皇后姐姐,那你怀朕的孩儿吧,朕会最看重他,生下来就立太子。”
  他年纪是不大,但最早也只能十七岁当爹,放在皇帝里实不算早。
  北人之患始终难除,非朝夕之功,此时有皇长子,也能为朝野内外添一股心气,不算坏事。
  但就不知,皇姐一向安于富贵不理外务,怎么也会关注到他的私事上来了?
  紫阳观设醮一事,不宜大肆操办引起喧动,高木兰出宫也仅只是微服,带了寻常官宦人家的车驾规格,另领了两名婢女以及二十名缇骑开道。
  高木兰在城东与萧灵鹤的公主车驾会和,原本高木兰是想要与大姑姐同乘一车的,可看了看对面严阵以待的某个人,高皇后果断放弃了这打算。
  在他的虎视眈眈下,连城阳公主的侍女竹桃与篱疏都不被允许近身,自己对姐夫而言就更加陌生了。
  至于这位姐夫,高皇后是了解的。
  即便曾经不了解,嫁给官家这两年也尽数了解了,官家对这位姐夫的评价极高,赞誉极盛,她虽不曾见过,但因此对其有颇多神往之心,只是今日一瞧……
  官家口中能“射石饮羽”,且在国宴上三五招打死了北国杀将铁凛的昔日谢将军,在阿姐的面前,像是一条摇着毛绒大尾巴威风凛凛的忠犬。
  她也不知道这个比喻是否恰当。
  于是高木兰与萧灵鹤仅仅是尽了点头之仪,寒暄了几句,高氏便入了车。
  萧灵鹤入自己的马车,未几,那个高大的身影也钻进车中。
  萧灵鹤磨牙一番,“这就是你说的寸步不离?”
  谢寒商抱剑以待。
  他倒是知道怀里的鸣渊是稀世神兵,于车中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闻言看了她一眼,“殿下,有何不对么?”
  说完拿自己凳下的脚蹭了一下萧灵鹤的绣履,轻轻一碰,正诠释了什么叫“寸步不离”。
  萧灵鹤被他气笑了,推了他的胳膊一把,谁知竟没有推动,那力道简直泥牛入海,她咬牙道:“粘人精的把戏罢了。”
  他像是一堵铜墙铁壁,坚不可摧,萧灵鹤如今真是怀念,那些个日子里,把他压在红帐深处为所欲为的夜晚啊!
  竟不知,如今是否还有那样的机会了。
  他坐于马车中,原本姿态清闲,但因想到公主的目的,心中不能免除铃声大作,他皱起眉结,说:“殿下设醮求子,是为谁求?”
  萧灵鹤“呵”了一声,好整以暇地回敬一句:“你觉得呢?”
  谢寒商眉宇之间的结更深刻了几分,他道:“不可。”
  萧灵鹤好奇地问:“有何不可?你又有何立场,对本宫说不可?本宫偏要求子又如何?”
  谢寒商扯了一下长眉,严肃地道:“不可。公主的驸马,对公主不假辞色,早已与公主分床而居,一个薄情寡义的贱人,有何面目值得公主如此付出?何况,公主不与他圆房,也生不出孩子。”
  “……”
  萧灵鹤瞠目结舌地看着口出惊人的谢寒商。
  他说他是什么?
  好吧,她现在相信了,他的脑子的确是坏了,坏得水漫金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