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季苇一却没有批评他不按时吃饭,反倒有点高兴:“那正好,帮我干点活吧。”
  “什么?”
  “来帮我吃点东西。”季苇一率先往外走:七份伴手礼才拆了一份儿,他就又是太甜又是咸又是差点溺水,这项艰巨的任务还是推给别人做吧。
  他本来想找许琮,但张渊来的正是时候——倒不如说这七份伴手礼来的正是时候,没有这些东西,他都想不出还能用什么来转移张渊的注意力。
  他刚才给对方看的检查单当然也还是假的,只不过假的更精致更用心些。像是他身上会出现的那种,不太健康又没有重大问题的报告。
  从医院出来的当天夜里,季苇一从噩梦中惊醒,梦到家人窝在他的病床前掉眼泪,头顶的惨白色的灯一鸣一暗,他受不了屋里过分压抑的氛围,从病床上跳下来跑出去。
  张渊就坐在门前,见他出来,无言地跟在后面。
  季苇一赶他赶不走,就把他甩在后面,自顾自地在走廊里跑,前面有雾,踩下去就空了。
  张渊跟着掉下来没有,亦或者是掉下去之后遇到了什么,他梦里应该也看见了,只是惊醒后什么都不记得。
  只有过分真实的下坠感和心脏颤动造成的不适如同附骨之疽,在深夜里缠绕在他身上挥之不去。
  也就是在那天夜里,季苇一想起了自己白天混乱中发给张渊的照片有什么问题。
  他那时其实没以为张渊真的会发现,更多是担心同一个屋檐下的父母会不会起疑心。还是连夜摸起来精心造假,第二天特意打印出来,一直放在包里。
  没想到第一次用上是在张渊面前,张渊看起来心没有多细,身上似乎有种类似于生物本能的直觉,每每他想把什么事情含糊过去,总能让对方起疑。
  逼得他不仅要提供病历,还要考验演技。硬是把三分惊讶演成八分被冒犯,虚张声势好半天,就为了让张渊相信这次掏出来的确实是真的。
  张渊没看出来,想来他本科时期表演课上练出的那点皮毛功夫仍在。
  季苇一脚步轻快起来,离开房间时,顺手带着房门半掩。
  他太想表现出这件事已经彻底结束,所以没有发现,被他落在身后的张渊在房门虚掩的瞬间,迅速拉开抽屉,给每一张检查单都拍了照片。
  确保每一张上的字迹图片都清晰,张渊把抽屉合上,跟了上去。
  季苇一已经在拆伴手礼,除去灌他一嘴入浴剂已经被开除出局的那一份,剩下六份一字排开。他逐一打开包装盒,把内容物掏出来摆在盒子面前。
  张渊见状,学着他的样子去拆包装,很快把整张桌子都堆满了。
  季苇一先把饼干挑出来给张渊:“尝尝。”
  张渊下了戏就奔机场,下了飞机往家里跑,刚回家又忙着当救生员从浴缸里捞季苇一,还真没想到起来要吃饭。
  饼干放进嘴里,胃酸随着咀嚼开始加速分泌,才忽然觉出饿来。
  “慢点吃。”季苇一看他狼吞虎咽:“你得帮我尝尝哪一份最好吃。”
  张渊停下动作,咽下嘴里的东西。饼干咀嚼时会有杂音传到耳朵里,让他听不清说话的声音。
  季苇一意识到他没听懂,笑了笑,简短地重新阐释了他的核心问题:“好吃吗?哪个最好吃?”
  “好吃。”张渊拿起一块饼干递到季苇一嘴边:“这个最好吃。”
  季苇一愣了愣,当然没有真的上嘴咬,伸手去接的时候,小小的一块饼干安置不下四根手指,不经意间蹭了一下。
  他躲,张渊也躲,手背上那片伤露出来一点。
  季苇一借着往嘴里塞饼干把眼睛撇开,意识到张渊在片场拼命似乎不是一件坏事,但如果不可抑制地会把张渊的努力和他自己联系在一起,就让季苇一感到十分无奈。
  他嚼着饼干,可能是这几天药吃得太多胃口越发得差,只尝到一种甜腻的巧克力味道,并没觉得好吃。
  但还是很干脆的点点头:“那就这个。”
  他看到张渊的目光一直落在粉红色的香薰蜡烛上:“想试试?”
  张渊问:“这是什么?”
  “香薰蜡烛。”季苇一把蜡烛拿起来,底部标签上写:乌木丝绒玫瑰。
  玫瑰,又是玫瑰,他现在一听见玫瑰就肺痛。
  张渊对蜡烛理解十分单一:“停电的时候用?”
  “不是,”季苇一哽住了一秒,试图跟他解释:“点着了会很香,用来……营造一种温馨的舒适的氛围。”
  张渊了然:“谈恋爱的时候用。”
  “谈恋爱的时候也可以用……”季苇一在心里骂程秋,在剧组里到底都给张渊教了些什么!
  他把蜡烛放回桌子上,抽出附赠的火柴,想点着了让张渊闻一闻。不知道是火柴受潮还是用来摩擦的砂皮纸质量不好,划了几下都没划着。
  眼看砂皮纸已经泛白,他又在心里狠狠给产品打了差评,张渊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着了捧到季苇一跟前。
  火光摇曳,暗香涌动,季苇一眼中升起两团小火苗。
  张渊深吸了一口气,玫瑰特有的馥郁香气直达心肺。
  呼气时,烛光被气流扰乱,季苇一的脸也随着摇曳的烛火一明一灭。
  张渊想,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叫做营造一种氛围。
  他捧着蜡烛杯,定定地看。
  直到听见季苇一问:“你身上为什么会有打火机?”
  “因为……”张渊把蜡烛放下来,停顿了一下才说:“在电影里,抽烟。”
  他说的是自己在戏中的角色,季苇一记得剧本里有男主角第一次抽烟的片段。
  但是他没那么好糊弄:“你不是坐飞机回来吗,剧组道具过不了安检。”
  张渊沉默,他本来就很不擅长撒谎。
  季苇一很轻易就能把他看透似的:“他抽就可以了,你不要学。”说完,又问:“是程秋要求的,还是剧组里有人教你?”
  张渊看着他的表情,意识到季苇一有点生气了。
  冯帆也给他进行过远离烟酒的教育,他大概知道季苇一为什么生气。
  他没有回答季苇一的问题,只是说:“有时候,我希望离他近一点。”
  “他”,说的是张渊在剧中的角色。
  “我以前不懂,但是最近,希望离他近一点。”他用手抵住心口,好像那下面藏着一个,不存在的,另一个人。
  “他好像比我成熟一些。”张渊道。
  他说得含糊,但是季苇一忽然明白了什么,悸动和震动一并涌上心头,紧接着的,是那股潜藏在身体深处的,巨大的虚弱感。
  他一瞬间有种自己被抛到大海里被浪推着走的眩晕感,扶住桌角才稳住身体,闭上眼睛冷静了几秒钟。
  再度睁开时,看到桌子上的蜡烛杯里,很安定的灯火。
  没有狂风巨浪,他正好好的站着。
  于是季苇一也用风和日丽般的平静语气重申道:“张渊,我和你是不可能的。”
  第42章
  “嗯。”张渊低头看着蜡烛, 屋子里没有风,小小烛焰稳定燃烧,烤得他鼻尖有一点烫:“弟弟也可以成熟一点。”
  这话无懈可击, 哪怕连弟弟也不是,季苇一总没有理由阻止张渊以自己的方式变得成熟。
  甚至正相反, 如果他跟张渊没什么关系, 他反倒不该对一个成年男人抽不抽烟这件事指指点点。
  随着燃烧逐渐蔓延开来的的玫瑰香气中, 季苇一开口道:“不要再试了,我不喜欢烟味儿。”
  说完就自觉无语,现如今他也很习惯拿自己来要求张渊, 无疑有利用张渊感情之嫌疑。可至少在这件事上,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
  张渊果然点头, 当着季苇一的面儿把打火机扔进垃圾桶里:“好,不会再抽了。”
  他的确偷偷试过,对烟草一无所知, 就按照剧本上香烟的名字去附件的小卖部买了一包。
  店主弯腰从货架底下抽出一盒给他, 连同打火机共值八块五。这年头还用现金的人实在罕见,接过钱来的时候不免朝他多看两眼:“成年了吗?”
  张渊点头, 还以为店主责任心上身, 预备掏身份证出来验明正身。男人却只是问问,把钱装进抽屉里。
  他拿了东西就站在门口, 借着商店门前的光摸出一根来叼进嘴里。点烟的动作是出现在镜头里的, 拍摄之前,程秋找了剧组里一位老烟枪对他进行了长达一天的单独培训。
  从含住烟点火到吸进第一口之前, 张渊的动作都娴熟得过分。店主大概太闲, 没有制止张渊在他店门前制造二手烟,反而盯着他的侧影:“年纪轻轻, 抽点贵的吧,便宜烟伤肺。”
  他话音未落,猛吸一口的张渊已经剧烈咳嗽起来。
  得,还道是个老烟枪,原来是精神小伙初学社会人。
  张渊咳嗽完,烟已经燃烧了一部分,抖落的烟灰落在他运动鞋上。他跺两下脚踢出去,又把烟含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