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好不容易塞进被子里的胳膊非要举起来。
  太宰治给她放回被子。
  她再次举起。
  太宰治再次放回被子。
  再次举起。
  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
  明明是扰人清梦的折磨,太宰治却好像乐于这样的折磨。
  想起木村说的话,有时候往多一点的地方想想,会显得太宰治更有人情味一些。
  他就像一个被神遗忘了的孩子,一个人站在黑暗的边缘,渴望拥抱,渴望温暖,渴望有人向他伸出手,可下意识的防备会狠狠甩开那些向他伸去的手,冷眼说着我不需要这样的话。
  可实际上,他也才十八岁而已。
  在其他同龄孩子都还在享受着阳光和爱的年纪里,已经冷眼看尽了人性自私与生死。
  有时候依然会做出符合年龄的孩童般的举动,成熟与幼稚,生与死,同时藏匿于同一个人的眼睛。
  “呀,真是不巧,怎么梨小姐也会在这个酒吧?”
  酒吧楼梯下来的路狭小,像是特意打造私密时光的布置。
  从楼梯下来,就可以看见里面坐着的人。
  熟悉的声音从楼梯下来,一字一句吐字缓慢,微微扬起的尾音拖着懒散。
  像是困倦又优雅的猫。
  梨离问过太宰治。
  为什么非要她央求好几遍才肯带她去酒吧,反正太宰治都在旁边,又不是一个人去,有什么好担心的。
  太宰治哭笑不得——梨酱,你不记得了,可我记得,第一次在酒吧见你喝醉的情景是很恐怖的!
  梨离追问,怎么恐怖?我总不能吃了你吧?
  太宰治笑眼温柔——总之,印象深刻呢。
  梨离转过头,对上此时刚从楼梯下来的太宰治,弯起眉眼轻轻笑了,“嗯,好久不见了,太宰干部。”
  他仍穿着黑色的西装,外面没再搭一件黑色的外套大衣,整个人显得清瘦稚气许多,宛如一个青涩的中学生。
  “还真是会说笑呢,一个星期前的下午才见过啊。”
  太宰治谈笑间宛如褪去了黑暗,昏黄的灯光温暖,晕染着他柔软的头发和眉眼,他笑得轻松,就像个普通的孩子。
  “下午?”
  “嗯,我和中也一起的时候,不是在走廊里遇见了吗?”
  太宰治向酒保要了一杯酒,薄薄的杯壁轻碰着冰球,璀璨散漫的水光荡漾,他依旧笑得清浅,“好过分啊,去了红叶姐那边就不记得我这个原上司了。”
  梨离陪他装傻,也是很无辜的语气,“是太宰先生的命令,我也只能遵从啊。”
  “嗯?是这样吗?”
  “说起来,当时太宰先生直接叫人把我带到了尾崎干部那边,都还没来得及问一问太宰先生的意思,为什么要让我去尾崎干部那边呢?”
  太宰治低笑一声,清浅的笑在暖黄的灯光下看起来温柔得令人晕眩,“我说得很清楚啊,你太弱了,红叶姐擅长训练部下,交给她最合适不过了。”
  “哦,这样啊。”
  “是的哦。”
  梨离又喝了一口酒。
  不太习惯的口感在唇腔内肆意蹿着。
  她眯了眯眼,仍然觉得自己现在意识清醒,没有喝醉,“那天是太宰先生先醒的吧,醒来发现我发了高烧,凌晨的时间,我却不在宿舍,而是在黑手党的大楼里。”
  “太久了,不太记得了。”
  “是吗。”
  “是这样的。”
  静默了几秒。
  梨离握着手中的玻璃杯,橘黄的灯光在玻璃与酒水之间绽放着细碎璀璨的光,她忽然一笑,“谢谢你。”
  “突然谢什么,很奇怪啊。”
  梨离瞥了一眼自己的脚踝,经过一星期的休息已经可以走路了,“总之,谢谢你。”
  第40章
  “太宰先生, 说谎可不好哦,鼻子会变长的!”
  “匹诺曹的故事吗?”
  “答对啦,奖励太宰先生一杯酒。——酒保, 再来两杯威士忌。”
  “劝你不要喝了比较好,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太宰先生……脚好痛啊。”
  “本来就应该在宿舍里好好养伤,既然任性就应该承担自己任性的后果——”
  “对不起啊……太宰。”
  “…………?”
  梨离趴在吧台上。
  脑袋不省人事地闭着眼睛,几缕头发不懂美感似的散落在脸颊上,已经是一副醉酒后昏昏沉沉的模样。
  暖黄的灯光洒在她的脸上, 像个已经陷入沉睡的小孩。
  只是嘴唇轻碰, 仍像是梦呓一般。
  停止了无休止的胡言乱语,酒吧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酒杯玻璃轻碰着冰块的声音。
  太宰治仍然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低垂着头品着淡黄色的酒, 甘冽的液体缓缓滑入喉咙, 令人清醒的迷醉。
  直到酒吧内播放着的这一支舒缓的曲子放完,酒杯里还剩下半杯酒。
  太宰治这才放下酒杯,自言自语似的低笑了一声, “真是麻烦。酒品这么差劲, 还敢一个人来酒吧, 是料到了会在这里遇见我吗?”
  “太宰可是个别扭鬼,回去一定好好嘲笑你。”
  趴在桌子上的姿势似乎并不舒服,她皱着眉喊了一声。
  由于仍在醉梦中, 声音也含糊不大, 宛如梦呓。
  “还真敢说,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不怕下一秒就离开人世了吗?”
  然而醉鬼根本不会回应他。
  也看不见他说这句威胁似的话时, 抿着酒的唇角是心情不错的弧度。
  太宰治再次叹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不过, 既然对我那么了解,知道我喜欢来这个酒吧,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依然是不会有回应的自言自语。
  他微微侧头,看着灯光下已经醉得不清醒的女孩。
  她皮肤细白,笑起来时会露出糯白的一小排牙,尤其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是澄净的黑。
  那双黑得莹润的眼睛此时正闭着,睫毛垂下落下一小片阴影。
  常年行走在黑色边缘,见过了太多人情世故,自私也好,贪欲也罢,善良也好,逢迎也罢,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他却能够游刃有余地保持着清醒。
  是善亦或是恶,一眼就能确认。
  这个女孩的出现,无论是毫无头绪的来历,还是莫名其妙对他了如指掌的掌握,还有不知厌烦地突然冒出来阻碍他自杀,随便哪一项都该令人警惕和防备。
  但是。
  没办法忽略她的眼睛。
  “哪怕恶作剧般的故意在半夜三更自杀,也会在五秒内赶到吗?那女孩对太宰的执念,的确不可思议呢。那么,有问过是为了什么吗?”
  在数不清是第几次被梨离阻碍自杀后的午夜酒吧里,他抱怨似的口吻向织田作之助提到过这件事。
  织田作之助却是这样问他。
  “我才不想知道,总之,因为她的出现,我自杀的计划一次又一次失败,真的很讨厌——却也没办法赶走她。”
  讨厌也好。
  别管我也好。
  他一眼就能看透梨离眼底对她的执念,利用这一点,说出了你这样只会令我更加厌恶之类的话。
  如果有什么想要得到的,帮助他成功自杀,或许还能更快实现愿望也不一定。
  即使这样说也丝毫没有效果。
  反而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回忆一般,澄黑的眼底是满满的笑意,“现在讨厌我也没关系。”
  “反正我只要你活下去就好了。”
  她的目的好像也确实仅止于此而已。
  除了在他自杀的时候冒出来,其他任何时候都见不到人影,就连主动说出来黑手党这样的话,她也没有动心似的,足足一个月的时间都没有收到任何她同意了的消息。
  却又在观测镜里看到她在每个夜幕时分坐在黑手党大楼的对面,巨大的礁石上,海风和夜景温柔繁华,她却像是嵌入了黑夜的一粒星屑,融不进去,也无法脱离。
  那双眼睛里是恍如隔世般的悲伤和怀念,回过头看他的一瞬间,悲伤褪去,礼貌与疏离在一瞬间,像是知道过于炽热的热情会令他逃避一般,连调侃都客气得恰到好处。
  她总是生疏又客气地叫着太宰先生。
  然而会在脆弱的梦呓里亲昵又依赖的一句又一句太宰。
  那样的悲伤,他理解不了,为什么会有人用那样悲伤的目光看他。
  同样也理解不了,她刻意掩盖的眼底炽热是从何而来。
  不过,是怎样都没关系,他并不在意这些。
  有一点他万分确定——
  “既然对太宰没有恶意的话,留在黑手党里也不错吧,难道太宰忍心看她无依无靠受欺凌地活下去?”
  “多一个能够理解你的人在身边,也许会少一点孤独吧,偶尔说句对方听得懂的笑话什么的,不也挺开心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