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三人兵分两路,各自回城。
  朱砂走前,一再承诺道:“你们放心,我最擅捉鬼。”
  以及杀鬼,还有杀人。
  朱砂与卢素婵走回朱记棺材铺已然天黑。
  今日送膳的酒博士在店外拍门半晌,久不见人,只好将食盒交给在棺材坊四处游荡的赵老板,托他转交。
  酉时末,一听朱记有了响动。
  赵老板忙不迭敲门来送食盒,顺带告知今日棺材坊发生的稀奇事:“难得啊,有人一来棺材坊便直奔朱记。在店门外看了一炷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朱砂:“长什么样子?你们见过吗?”
  赵老板撇撇嘴:“没见过。人倒长得俊,但不如二郎俊。瞧着挺高的,但没有二郎高……”
  他三句不离二郎,朱砂咬牙切齿:“别提他了。”
  赵老板抬头无辜问道:“哪个他?二郎吗?”
  “滚!!!”
  近处的朱记再次店门紧闭。
  远处的萧宅,萧律随严客冒雪出门,赶来棺材铺时,朱砂正在罗刹房中生闷气。
  为两人开门的卢素婵,小心翼翼道:“今日的膳食,全是朱姐姐避之不及的辛香炙物,她一口未吃便回房了。”
  萧律奇怪道:“她平日很喜欢吃辛香炙物啊。对了,罗君呢?”
  严客小声回他:“罗君不在,师姐说他回家了。”
  “回家?他怎会回家?”萧律声量渐高,朱砂闻声开门,“你来了,我有两件事问你。”
  第一件事是欺辱女子的那两个男子,到底会是何人?
  萧律根据“十銙、金质、雁纹”三个关键词,得出结论:“是个五品官。”
  朱砂:“凶手为一人一鬼,听声音……年纪应不超过二十五岁。”
  二十五岁以下的五品官?
  萧律直言不可能:“近十年间,科举入仕者,多为二十五岁至三十岁,初授官职一般是九品校书郎或县尉。官员三年一迁,此人若是科举入仕,则需年未及冠便登进士第—。”
  真有如此天纵奇才,他怎会闻所未闻?
  话锋一转,萧律看着自己腰间的金銙带,恍然大悟:“除非他与我一样,是恩荫入仕。”
  至于京中恩荫入仕的五品散官?
  萧律一时半会想不出一个可疑之人:“不过后日乃堂兄冠礼,京中大半世家子弟皆会到场。师姐,你们不如随我入府,看能否找出此人?”
  朱砂一口答应下来:“行。”
  第二件事是朱邪屠寿宴当日,萧律与罗刹到底说了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萧律支支吾吾不肯说。
  等支开严客与卢素婵,朱砂假装不在意道:“我已与他分道扬镳,今日多嘴问你,权当是出于好奇罢了。”
  她面色如常,萧律却更加愧疚:“师姐,对不起。我不知道罗君解开人鬼契后,会直接离开你,我以为他真的爱你……”
  朱砂的手笼在披袄中,止不住的颤动。
  心乱如麻,她竭力压制自己惊慌的声音:“玄规,你在说什么?什么解开人鬼契?”
  萧律垂眸看下地上的两个狭长人影:“去灵州前,我曾找过师父,求她告诉我如何解开人鬼契。”
  他喜欢朱砂,即使她的眼中没有他。
  可是,他不愿她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
  自从得知朱砂与罗刹结下人鬼契,他所思所想,全是救她一事:“我烦了师父三日,她才丢给我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咒文。师父说,纸上便是解开人鬼契的法子。朱邪都督寿宴当日,我与罗君在后院见面。”
  第一次见面,他始终未能递出那张纸,劝罗刹离开朱砂。
  第二次见面,他鼓足勇气告诉罗刹,他也喜欢朱砂,可他更愿意成全他们。
  只要罗刹解开人鬼契,朱砂便能长寿,他们可以一辈子在一起。
  指甲掐进掌心,月牙痕渗出点点猩红。
  朱砂不觉痛,反而开心道:“原来人鬼契还能解开啊。对了,玄规,你还记得纸上的内容吗?”
  萧律不疑有他:“不大记得了。但其中一句是‘坎离交济,各守其界’。”
  天色已晚,朱砂笑着催促萧律离开,并与他约定后日入府的时辰:“玄规,你快回去吧,后日见。”
  萧律走至门口,回头迟疑问道:“师姐,罗君真的与你分道扬镳了吗?”
  “没有。”朱砂勉强拉扯出一丝笑意,“他有事需回家一趟,等办完便会回来。”
  一听此言,萧律放下心来,脚步不自觉加快:“今日听说罗君回家,我还以为我好心办了坏事。”
  萧律一头雾水地来,一清二楚地走。
  朱砂送他至棺材坊外,等他上了公主府的马车,扭头跑回棺材铺:“严客,你守在此处等我回来。切记,不准开门。”
  严客郑重点头,一抬头见她怒气冲冲,便关切道:“师姐,你怎么了?”
  “没事。”
  “那师姐……你去哪儿?”
  “找人算账。”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地藏菩萨本愿经》
  [2]出自《华严经》第三十七卷
  [3]参考《唐律疏议》
  八议制度,就是古代法律中针对特权阶层设立的刑罚减免制度。
  比如有人犯法,被判斩刑,通过八议制度,由皇帝裁决,就会实现免死或减刑,从斩刑变成流刑或其他更轻的刑罚。
  第83章 欲色鬼(六)
  ◎“回来的是你们的傀儡,不是我的二郎!”◎
  远处闭门鼓的余音震颤,灵曜大街三三两两几个行人。
  朱砂憋着一口气跑到城门处,正巧看见铁铸门闩重重落下。
  城门已关,无论她拿出多少块太一道令牌。
  守城门卒晃动火把,面无表情地回绝:“道长,此乃长安城门。”
  除非圣人敕令与边关急报,否则无人敢开这道门。
  朱砂失魂落魄地走了,走至半道,拐道去了崇仁坊的一间宅子。
  宅门紧闭,窗牖晦暗。
  檐下既无灯火,亦无人声,似乎是个空宅?
  朱砂翻墙跳进去,一掌拍飞前厅的白瓷梅瓶。
  瓶中红梅与碎瓷掉落在地,水沿着桌角渗进下方的金线地衣中。
  “姬琮,出来!”
  朱砂连喊三声,始终无人回应。
  她不信邪,又跑去宅中正房,对着房中的一幅画像便要下手。
  峨嵋刺的寒光闪过,身后冒出一个人与一句心虚的话:“朱砂,你怎么来了?”
  朱砂背对此人:“骗我?”
  “祖宗,我今日才回城,如何骗你?”
  “我再问你一遍,萧律与罗刹说了什么?”
  “没听清。”身后的人照旧顾左右而言他,“我虽有些道行在身,但终究是凡夫俗子,哪听得清他们密谈之事。”
  峨嵋刺握在手中,掌心滴血犹不知。
  朱砂气得转身:“姬琮,你肯定知道!”
  房中并无光亮,他却能一眼看穿她此刻潜藏在心中的愤怒。
  姬琮的神色似有松动,摊手问道:“知道又如何?”
  朱砂:“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好似听到一句笑话,姬琮弯腰猛咳几声:“告诉你?你既已决意放罗刹离开,若我告知你实情,你肯定会阻止他。朱砂,我们岂会轻易放走他?”
  朱砂红着眼眶,步步逼近:“你们明明答应过我,罗刹的去留,由我做主!”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姬琮无声地笑了笑:“你在棺材坊待久了,连自己是谁都忘得一干二净。你九岁来到我们身边,我们当时曾告诉你一句话,你可还记得?”
  朱砂:“记得,不要相信任何人。”
  她的身世是秘密,她要绝情要冷漠。
  她不能对任何人付出真心,更不能相信任何人。
  姬琮负手而立:“今日我便告诉你当年那句话的后半句:连我们也不要相信。”
  不要相信任何人,即使是你的至亲与爱人。
  有一日,不管是出于自愿还是被迫,他们亦会背叛你,亦会向你挥刀。
  你想要活下去,唯有断情绝爱,做一个无心无情的神明。
  朱砂绝望地盯着那双空洞的眼睛,一遍遍问出心中的疑惑:“为什么?”
  姬琮:“鬼族中,练成《太一符箓》者,赤方花了两年,祁南钦得长姐指点,闭关用了两年半。而罗刹用了多久?不到一年!千载难逢的机会近在眼前,你觉得我们会放过他?”
  仅需一步,傀儡术便能重见天日。
  届时,太一道无需惧怕赤方,世间会迎来真正的太平。
  朱砂愣了愣,声音微颤:“没有。他练到第四层后,便停滞不前。我与你们说过,你也试过他……”
  “你以为我们是无知小儿,会傻傻相信你的说辞?”姬琮开口打断她的说辞,“冥祭前几日,傅延年已回太一道。她隐忍不发,只是为了等一个好机会留你们在山上,亲自试罗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