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朱砂坐下未等一刻,精神矍铄的李老夫人便信步前来:“不知道长入府,所为何事?”
  “太一道玄机见过老夫人。”朱砂起身行礼,道明来意,“我为府上九娘子而来。”
  话音刚落,门口忽地响起一个女子急迫的声音:“阿娘,此事怪我。”
  来者是二夫人荀氏,亦是卢素商的母亲,卢素婵口中的嫡母。
  荀二夫人一路从朱记棺材铺疾步回府,累得气喘吁吁。但面对李老夫人,仍先整肃衣冠,再端正行大礼告罪:“妾拜见阿娘,伏愿尊体康和。九娘妄言,惊动太一道。妾约束无方,惶惧待罪,望阿娘垂训。”
  李老夫人眼皮未抬:“道长,你来说九娘出了何事。”
  朱砂:“老夫人,我怀疑府上的九娘子,差点被鬼族所害。”
  之后,朱砂隐去荀二夫人责罚卢素婵的细节,将卢素婵上月所遭遇之事,悉数告知李老夫人。
  “你倒是瞒得紧。”李老夫人平静听完,手边茶杯应声往地下一掷,“怪不得九娘这半月,整日待在佛堂。”
  碎瓷飞溅,荀二夫人身子微颤但语气丝毫不见慌张:“阿娘,妾是为了九娘的名节。她自言被男子轻薄,妾并非不信。而是经反复查证后,发觉确无实证可循。”
  朱砂适时开口:“老夫人,此事不怪二夫人。潜入府中作恶的鬼族狡猾奸诈,侍女与护卫皆无修为,如何分辨?我今日来此,便是想找出证据,上报太一道。”
  李老夫人抬手指了一人:“宝瓶,你带道长前去积珍院。”
  “喏。”
  名唤宝瓶的女子,口齿伶俐,自称是荀二夫人的侍女。
  积珍院尚远,朱砂与她边走边说:“出事之后,府中可有异常?”
  宝瓶摇头:“当日,二夫人与尤姨娘得知九娘子被男子轻薄,大骇过后,叫来当夜巡防的侍卫统领范护军盘问。范护军武艺高强,是国公最得力的部下……”
  为防卢素婵的名节有损,荀二夫人以所佩玉镯于腊月二十八的夜里失窃为由,借机向范护军查问当夜情形。
  范护军不明内情,以为荀二夫人怀疑他监守自盗,当即找来当夜与他一同巡防的四位府尉。
  四人中,有一人甚至与范护军不和。
  但此人亦为范护军作证,称当夜无事发生,绝无贼人入府盗窃。
  最后,此事以玉镯滚进床底,尤姨娘向范护军道歉收场。
  想起当日卢素婵与尤姨娘在院中撒泼的丑态,宝瓶撇撇嘴:“后来,夫人无意得知一件事,便彻底撒手不管。”
  “何事?”
  “尤姨娘的亲兄长,想入府谋一份差事。”
  朱砂疑惑不解:“这两件事有何关联?”
  宝瓶一脸深意:“尤姨娘的亲兄长,也是个武夫。”
  朱砂懂了:“二夫人是疑心九娘为了亲舅父的差事,故意撒下弥天大谎,企图赶走范护军?”
  宝瓶:“九娘子时常随口乱说一气,府中人早已司空见惯。唯独这一次,她一再坚持,还闹到东宫。夫人近来焦头烂额,对尤姨娘更是嫌弃。”
  说话间,积珍院到了。
  宝瓶在院外呼喊:“尤姨娘,太一道入府查案,老夫人特命奴婢引路至此。”
  须臾,与荀二夫人有几分相似的尤姨娘现身。
  朱砂无语道:“卢将军倒是……”
  无论是妻妾还是外室,个个都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趁着她思绪乱飞之际,尤姨娘已近在眼前,上下打量:“你便是玄机道长吗?”
  朱砂:“你见过我?”
  尤姨娘:“昨日荔月入府,特意与我说,九娘在玄机道长家中,让我不要担心。她还说,这位玄机道长极美,好似天仙。”
  “走吧,去九娘的房中瞧瞧。”
  尤姨娘在前面带路,朱砂背着手走在后面,不时停下看看院中构造。
  自从大儿子死于刺杀,卫国公对次子更是护若金汤,日夜不辍。
  朱砂猜测:此鬼应是用隐身术,大摇大摆进入积珍院。
  积珍院离主院不远,院中有两间厢房与一间书房。
  尤姨娘的房间看似在积珍院,实则在积珍院后面的竹林中。
  当夜,她没听到任何响动,倒也合乎常理。
  “道长,到了。”
  尤姨娘推开门请朱砂进去,自己则转身去找当夜伺候卢素婵的两位侍女。
  朱砂在房中翻找一圈,了无线索。
  倒是其中一个侍女的回话,有些古怪。
  这个侍女名清露。
  她回忆说,那天夜里她睡得格外沉:“上月初,家中阿耶进山采药摔断了腿,奴婢寝食难安。戌时初,奴婢服侍九娘子洗漱,回房后便昏昏沉沉,哈欠连天。”
  清露尚能记起的另一个时辰,是子时初,同床的疏桐鼾声震天,吵得她心烦意乱。
  朱砂追问道:“你觉得烦闷,难道未曾起床喊醒她?”
  清露迷茫无措:“奴婢翻身便睡过去了。”
  另一个叫疏桐的侍女,面色尴尬,低声辩解:“奴婢……只熟睡才会打呼噜。”
  闻言,尤姨娘指着两个侍女大发雷霆:“九娘染了风寒之症,夜里难眠。我吩咐你们仔细盯着她,你们竟如此糊弄我!今日若非玄机道长问出实情,我还一直被你们蒙在鼓里。我看就是你们偷懒,才让贼人有机可乘!”
  清露与疏桐赶忙跪下,一人一只腿,抱着尤姨娘声泪俱下求饶。
  兀自倚在墙边思索的朱砂,乍然被两人的哭声吓到,回神狡黠一笑:“对了,你们为何会睡不醒?”
  清露眨眨眼睛:“就突然睡不醒了,奴婢也不知为何……”
  她和疏桐虽年纪尚轻,却已做了五年的侍女。
  往日,只要卢素婵在房中喊一声,浅眠如她,定会起床服侍。
  这五年间,她仅有三次未能听见卢素婵的呼喊。
  前两次,全是因她与人吃酒误事。
  剩下的一次,便是腊月二十八的夜里。
  她昏沉沉睡去,翌日醒来已是卯时中,差点错过府中祭灶的时辰。
  朱砂:“好问题!为何你们睡不醒?因为有人要做坏事,不想你们听见,索性施法迷晕你们。”
  尤姨娘崩溃大哭:“难道九娘真被人轻薄了?!”
  耳边尽是主仆三人的哭声,朱砂顿时愁绪如麻:“尤姨娘,你放心,我定会擒获此鬼。”
  一听此言,尤姨娘几欲昏死过去。
  朱砂一面吩咐清露与疏桐扶起尤姨娘,一面寻去佛堂,向李老夫人回禀:“老夫人,经我查证之后,敢断言府上有鬼族作乱,而且此鬼还会入府!”
  李老夫人与荀二夫人大惊失色:“你是何意?”
  朱砂:“此鬼走前,曾说过一句‘待我下月擒了你这只秋蝉’。九娘如今在朱记棺材铺,他无从下手,或许会转而欺辱国公府其她的女子。”
  卫国公府,因卢二公子连年纳妾,不停开枝散叶。
  至今日,得子七人,有女十人,可谓人丁兴旺,儿孙满堂。
  而女儿中,只两人出嫁,剩下八人全部待字闺中。
  荀二夫人的小女儿今年方满十四,容貌出众,是京中远近闻名的美人。当下听朱砂之言,她慌忙行礼告辞,打算今夜便送小女儿去洛州的娘家避避风头。
  李老夫人曲指轻叩桌案,方走出三步的荀二夫人立马回身跪下。
  “你在慌什么?”李老夫人冷哼一声,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遇事便手忙脚乱的二儿媳,“老身与姬天师相熟,吩咐下去,让府中所有女眷收拾包袱。今夜,老身亲自带她们上子午山问道。”
  国公府的女眷,大大小小加起来逾百人。
  朱砂偷摸在心中算了算未眠堂的房间,若挤一挤,倒能全部住下。
  只苦了在山中修炼的同门们,怕是此鬼一日未抓到,他们便得日日在天尊殿的地上凑合。
  证据已找到,朱砂行礼告退。
  出府路上,她边走边笑:“那群废物,就该多吃点苦。”
  当然,最苦的人是她。
  不仅要保护卢素婵,还得费心费力捉鬼。
  天色已晚,朱砂快步走回棺材坊,正好与走出棺材坊的杏花楼酒博士擦肩而过。
  肚子饿得咕咕叫唤,朱砂一路小跑,却在门口撞见一个熟人:“你来干什么?”
  严客乐呵呵傻笑:“师姐,你上回说举荐我进太一道,这话还作数吗?”
  朱砂勉为其难地点点头:“算吧。”
  严客:“玄贰师兄当日对罗君所言之事,我已经打听到了!”
  “进去说,我饿了。”
  “行行行!”
  谁知,朱砂一进门,便被人劈头盖脸一顿骂:“你负心薄幸、抛夫弃子、始乱终弃!你瞎了眼,我家小公子哪点比不上这个贼眉鼠眼的臭道士,你凭什么移情别恋!”
  朱砂气得牙痒痒:“你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