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好歹有个尸体交差不是?
  温维明在外面发了一通脾气,可入了屋一看见床上的温婉,只有伏低做小的份儿,老头轻手轻脚的进屋,声音都小了两分,生怕吵到温婉,“儿啊,起来多少吃两口吧,别把身子给熬坏了——”
  红梅放下食盘,将温婉扶坐起来。
  此刻温婉钗环尽褪,长发披散,脸色苍白,容颜十分憔悴。红梅心细,生怕她受风着凉,随手扯过毯子将她裹住。
  温婉往前瞅一眼。
  随后小娘子眉头紧蹙。
  温老爹的心也被揪起,“怎么了,没胃口?”
  温婉叹气,不说话。
  素。
  也太素了。
  馒头下青菜,连个有味的小咸菜都没有,她怎么吃得下?
  大陈朝妻为夫服“斩衰”守孝三年,而赵恒就算入赘上门,她也得为其守孝一年以示态度。
  也不知道看在肚中孩儿的份儿上能不能让她吃上一口荤腥。
  若是绿萍在就好了,那丫头跟百宝箱似的,随身携带吃不完的零嘴。
  这不,她刚刚偷摸吃了半个油饼,实在是吃不下这清汤寡水的馒头小菜。
  于是她捏着鼻子,示意红梅将东西拿远一些,温老爹可更心疼了,只差没掰开温婉的嘴巴往里面灌,老头佝偻着肩膀,好声好气的哄着:“你乖一些,再没胃口也好歹动一下筷子……”
  温婉摇头,按下腹部差点顶上来的饱嗝,别过头去,“爹,我真吃不下……”
  温老爹都差点急哭了。
  孩子命苦啊。生下来几年就没了娘!
  他好不容易拉扯大,让孩子成了家,眼瞅着年纪轻轻就要守寡!
  还有他那大孙子,这辈子都不知道爹长啥样!
  温老爹心中暗暗发誓,过几天一定要灵山寺庙求神拜佛,再给祖宗多烧些纸钱,无论哪路的神仙都得保佑温婉和大孙子平平安安的。
  “吃不下也得吃!”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温维明一听那声音,肩膀又是一缩,倒是温婉眉间一抹隐忍的喜色,“柳姨娘,你怎么回来了——”
  来人可不正是柳姨娘?
  她风尘仆仆的赶来,背上还挂着行囊,鞋面上满是泥巴,形容狼狈,一看就是刚从阳县回来。
  四目相对,柳姨娘眼泪蓄势待发,犹如决堤的桃花溪。
  柳姨娘迅速一扫温维明,片刻抽回。
  她将行囊归置在一侧,快步走过来,语气埋怨又着急,“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坐得住?几天前收到温静那丫头的来信,说绿萍——”
  柳姨娘咬咬唇,想到温婉如今怀着身孕,再说这些事恐扰了她的心,大姑娘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如今姑爷又——
  “不说了。不说这些…”柳姨娘挥了挥手,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泪,“我担心大姑娘,担心温静,在阳县那边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实在是熬不住,便跟着一支来平县的商队回了平县。”
  第160章东窗事发
  哪知甫一回城,陡然听闻姑爷坠落山崖的消息。
  柳姨娘跑得鞋都差点掉了,紧赶慢赶的回到温宅,又见宅院内只有几个仆人,整个院落萧瑟苍凉,一片死寂。
  柳姨娘这一颗心直直往下坠。
  尤其是见温婉披头散发,一脸憔悴的模样,柳姨娘只觉锥心之痛。
  温婉叹气,“那阳县酒肆那边——”
  “家里都这样了,还管什么酒肆!”柳姨娘吸了吸鼻子,双目水濛濛的盯着温婉,“我知道大姑娘一番好心,送我去阳县当掌事,盼着我自立自强。可我…可我…在温宅待了十年,看着你从小团子长到结婚成家,如今家里突遭变故,我…我如何放心得下?”
  “大姑娘觉得我不成器,看轻我,我也认了。”
  “可如今家里这情况…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走的!”
  温维明面色一喜,“柳姨娘,你决定归家了?”
  柳姨娘斜斜瞥他一眼,唇角微勾出嘲讽的弧度,只拉着温婉的手,“我跟着大姑娘。这平县酒坊里那么多位置,不信没有我柳依依的一席之地。”
  温婉看见温老爹脸上压抑不住的失望之色。
  她捏捏柳姨娘的手,“姨娘想留,便留下吧。”
  温维明不声不响的碰了个软钉子,只能做应声虫,“正好你回来了,我还发愁家里没个女人,温婉生产一事需有经验的妇人操持着。你回来…真是解了我燃眉之急。”
  柳姨娘人虽回来,却铁了心要和温维明划清界限,温维明说话,她一律当没有听见。
  温维明面色尴尬,蠕动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将食盘端到温婉床头,看一眼这馒头青菜,对身边红梅嘱咐道:“去换些有滋味的饭菜来!这清汤寡水的,叫大姑娘怎么吃得下!”
  温婉眼睛红了。
  是感动的。
  柳依依归家,温宅有了主心骨,温维明便立刻马不停蹄的跟着伙计们上山去寻赵恒。
  红梅帮着柳姨娘归置了行李,陈妈则炒了两三个小菜亲自端到温婉跟前,声音哽咽的劝:“大姑娘,你从前说过,天塌下来也得吃饭。您别折腾自己身子,姑爷回来看见该心疼了。”
  那小娘子眼睛犹如被风雨淋湿的娇花,雾蒙蒙的,叫人心生怜意,“我知道的陈妈,为了赵恒,为了孩子,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
  说罢,温婉动筷,果断朝着那份小炒辣排骨而去。
  陈妈总算放下心来。
  肯吃饭就好。
  就怕姑娘滴米不进,肚子里孩子遭不住!
  片刻,门房来报,说程允章递了帖子要见温婉。
  “程允章?”温婉心脏一缩,许是做贼心虚,自从元敬死后,她都下意识的避开程允章,不料他在此刻上门,“他可有说做什么?”
  门房老实回答:“程公子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相见。”
  避无可避,温婉只有请他入内。
  如今她无限接近寡妇身份,自古以来寡妇门前是非多,温婉本不愿惹麻烦。
  好在柳姨娘和陈妈都在,温婉便不担心大陈朝男女幽室不得相见的规矩。
  很快,程允章在仆人的引路下入内。
  彼时温婉已经披上一件外衫,她没有梳妆,不好见外男,只能隔着一件绢纸屏风和程允章相见。
  程允章模糊的看到屏风后温婉的身影。
  他一拱手,开门见山便道:“温小娘子这两日家中遭了变故,本不该在这时候上门打扰。但实在是…十万火急,也顾不得人情世故。”
  屏风后的女子似乎清减不少,声音沙沙,像是砂砾石划过竹叶,“无妨。听门房说程公子有事寻我?”
  “温掌柜,我想请问…你前几日可曾见过我六表兄?”
  “元六郎?”帘后人停顿片刻,声音里满是困惑,“他不是因为欠了千金赌坊的债务…早离开平县了吗?”
  程允章眉头紧蹙,“实不相瞒,前两日平县城内传得轰轰烈烈的无头男尸案…苦主正是我六表兄!”
  ——哐当。
  帘后人手脚一乱,茶杯砸落在地上,碎成几片。
  “元六郎…死了?”那女子声音带着一丝恐惧,“怎会如此?这好端端的——”
  帘后的人似乎并不相信,急切的问:“既说是无头男尸,程公子怎就一口咬定那是元六郎?”
  难道是衙门找到了元敬的头颅?
  “义庄有个捞尸人…认出死者身上那衣裳是在平县一家成衣铺内新制的,衙门的人顺藤摸瓜,最终确定那一身衣裳的买主是六表兄!且仵作推算出的死者身量年纪…也和我表兄完全吻合。”
  正说着话,蓦地从里面伸出一只手,“哗啦”一声,屏风推开。
  里头那小娘子穿一件单衣,外面套着外衫,裹着一件毛毯。她不施粉黛,三千发丝随意垂落在耳侧,双眼熬得通红,看着十分憔悴。
  “当真是他?元敬死了?”
  那小娘子眉尖紧蹙,“他不是走了吗?为何会回来?”
  程允章苦笑摇头,“正是不知,才要来问温掌柜一句。表兄在平县认识的左不过是朱家那位掌柜,还有温掌柜你……”
  那青年男子眼睛深处有一抹细碎的寒芒,“我想着,表兄既然跑回平县,定会去寻找熟识之人。或许他来找过温掌柜……”
  小娘子脸上浮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困惑。
  温婉生得很美。
  柳叶眉,杏仁眼,肤色白净,清素若菊,正可谓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
  她这一蹙眉,程允章只觉得自己不该逼问为难这弱不胜衣的小娘子。
  更何况是温家人仰马翻之时。
  半晌,温婉摇头,神情怅然,“抱歉,我没见过元六公子。而且就算元六郎回到平县,他绝不会来见我!”
  小娘子声音定定的,“他手里有我温家酒坊的契约书,书上约定十日内他需支付购买我酒坊的三千多两银子。元六郎心高气傲,除非筹到银钱,否则绝不会登我温家大门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