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她鲜少有这样失控的时候,因激动而泛红的杏眸,笼着一层看不清的犹疑。
  窈娘被震住,一瞬间不敢再多言语,她亦不想看到那样的结果。可是这么久来的寻找,空无所获,一个大活人能去哪里?
  这世上除了施停月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值得他一声不响地去做?
  窈娘想不出答案。
  苏沁看出施停月的畏怯,她的双手已不自觉握紧成拳。苏沁怕窈娘多想,只好柔声在二人间周旋:“停月你别担心,窈娘也只是猜测而已,我相信冷师父一定不会有事的,他那么恣意洒脱,岂会辜负这大好人间。”
  “窈娘,停月一时有些激动,你别往心里去。你也知道,凡是涉及到她师父的事,她比任何人都紧张。”
  窈娘从容地摆着手,神色温和:“苏姑娘多虑了,是我请郡主带我来找冷无酒,我心里万分感激。冷无酒虽然对我很重要,但是对郡主来说更是一生所重,她和我一样,不够都是希望他平安而已。”
  “郡主如此反应,恰恰说明师父在她心里的分量,我虚长你们一辈,岂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窈娘深明大义,不同晚辈计较,施停月倒一时有些羞愧:“对不起窈娘,是我冲动了。”
  她脑中思绪被搅成一团乱麻,怎么理都理不清,一些复杂的情绪甚至渐渐演变成委屈,无人可诉。没有人明白,师父于她如父如母,十年养育,相依为命,他是她年少时唯一可抓住的指路星辰。她从来都不敢想,要是师父不在了,她该怎么办?
  是不是就像孤魂野鬼,无依无靠在世间飘荡?
  窈娘起身,走到她身侧,被酒香浸润的衣衫清香掠过她的鼻尖。猝不及防,窈娘轻轻将她搂在肩头,鬓发擦过她的脸颊,一晃神间竟有些贪恋这样的温柔。
  自从娘亲过世后,从来没有女性长辈这样亲近过她。
  皇后娘娘没有,淑妃娘娘也没有。
  她怔怔地盯着窈娘的眼睛,窈娘却只是像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一样:“好孩子,你的苦我都懂,我亦是孤身一人走到如今。你放心,不管你师父在哪里,我都会和你一起找。”
  “如果,最后我和他无缘……”,窈娘的目光沉了下去,“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第70章
  窈娘所求的不过是一个结果,至于这结果是甜是苦,不是她能左右的。
  岁安郡主是冷无酒的命,她又怎能轻视冷无酒的命呢?
  何况郡主性子同她师父很像,本该在江湖潇洒一生,却偏偏踏入了京城是非地。想到此处,窈娘垂眸温柔地看着施停月,她想,往后在京城,她也可以护这孩子一程。
  冷无酒若知道,一定会念她的好。
  施停月从她肩头扬起小脸,布满郁色的脸颊重回明媚:“谢谢你窈娘。”
  窈娘:“没事了,往后你都不会是一个人。”
  一行人当即决定先回京城,再借沈青砚的势力四处打听,总比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强。
  *
  秦州,春风逐渐融化积雪。
  沈青砚与苏广儒联手,将灾民们集中安置在几处废弃私塾。
  除了每日施粥施米,还给每户受灾百姓家派送纹银,有伤病者可至府衙寻诊,沈青砚请了十二位大夫在此免费义诊。
  在雪灾中与州府发生冲突而丢失性命的二十三人,沈青砚先以百两纹银安抚家属,再亲自审问秦州知府。
  秦州知府孙奉在大牢被提审。
  铁面苏广儒与他是旧识,却丝毫不讲情面,眼神凌冽:“孙奉,你身为朝廷命官,却枉顾二十三条人命,可知死罪已定?”
  孙奉入牢不过十日,原本的乌发已白了大半,丝丝缕缕覆在面上,遮掩了深陷无神的双目。他再次见到沈青砚,并未狡辩伸冤,“扑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在地面,双手伏地,哑着嗓子深深拜了下去:“殿下,罪臣……该死。”
  沈青砚身上带着伤,又连日奔波而来,脸色苍白若雪,侧脸瘦出的线条比刀削更胜。他目光一转,与苏广儒对视一眼后,便落到孙奉弯曲的背上。
  一场雪灾本不该丢了这么多条人命,当日的案情他已多方求证过。那天本是秦州府衙放粥的日子,可是不知何故,当日的粥米不似往日细腻,灾民们喝到口中发现米粥中竟有一半都是谷壳!一些幼童被坚硬的谷壳卡到喉咙,咳得险些窒息。
  灾民们本就饥肠辘辘,见官府如此敷衍,将人命视作儿戏。
  人群中有人愤怒地将粥碗摔倒在地,引起众人效仿,群起冲向粥棚,与府衙的官兵发生冲突,场面一瞬间失控!
  那日孙奉正往郊区巡视良田,不在现场,接到消息赶回来时已闹出天大的事!他手底下的官兵虽然伤了一些,但个个留得性命,而灾民却死了二十三位,一排排尸体横放在府衙大堂,令人触目惊心!
  闹到如此地步,剩下的灾民更是不肯善罢甘休,一时间不分男女老少皆要绝食,将府衙里里外外挤得水泄不通。不出一个时辰,陆续有灾民饿晕倒地,孙奉命人强行给晕倒者喂吃食,却被其他灾民联手赶走,不准他的人手再靠近。
  孙奉知道自己难辞其咎,甚至当场给灾民下跪,求他们给饿晕者一条生路。
  灾民们并不领情,直言嘲讽他:“孙大人,你如今知道人命重要了?当日给我们吃谷壳时怎么不见你挺身而出?真是好一个爱民如子的清官。”
  孙奉将头埋得很低,他自觉愧对眼前的这些人,可是如今的局面不是他能左右的。
  很快,大理寺卿苏广儒赶到,将孙奉押入大牢,又大开孙家私库,尽数珠宝钱财都补贴至灾民手中,另外从其他州府调来精米粮油,重新为灾民熬粥做饭,这才稍稍平了秦州的民愤。
  沈青砚长身而立,气势丝毫未减,他沉声问向孙奉:“这批赈灾米从何处来的?你身为一州主事,竟不会提前把关?”
  孙奉的头颅从始至终没有抬起过:“启禀殿下,那批赈灾米……是去年洪灾过后,朝廷送来的。因洪灾后百姓得到了积极安置,无需再施赈灾粥,因此这批米一直在仓库压着,到今年才用上。”
  沈青砚眉头深锁,去年洪灾一事不是他经手,那些米的来历恐怕有些复杂。他继续问:“孤已向朝廷要了救济灾民的新米,你为何不用新米,要用旧年的陈米?”
  孙奉闻此才缓缓抬头,眼神暗淡深沉,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颤巍巍带着疑问:“殿下明鉴,秦州自遭逢雪灾后,从未收到什么赈灾米。”
  沈青砚身形有明显一晃,好在几息间便已稳住:“你说的是真的?”
  “罪臣不敢说谎。”
  他来秦州时已向户部要了二十担赈灾米,不过直到他中间返回永复镇
  时都还未至秦州,他原以为最慢也该在除夕之夜发放到灾民手中,却没想到这批米迟迟不见踪影!
  眼底的愠怒翻涌上来,心口一股燃燃大火蹿上喉间,几下思量他便猜到,有人趁他遇刺昏迷时,对救灾物资动了手脚。
  “历真!”
  历真从牢门边快速进来:“属下在。”
  “速给东宫传信,查清户部赈灾米下落。”
  历真:“是,属下这就去办。”
  历真走后,沈青砚依旧审问孙奉:“孤且问你,去年的赈灾米是谁经手的?”
  孙奉露了胆怯,答得吞吞吐吐:“是……丞相大人……派人送来的。”
  果然是周腾。
  往年各地有灾情都由周腾派人处置,救灾所用的钱粮一年比一年多,百姓的生活却一年比一年苦,致使各地赋税难收,用于修建维护水利、耕种保护良田等所需的专项银钱短缺,一旦遇到洪涝灾害,便是致命打击。
  这也是沈青砚今年自告奋勇前来秦州的原因。
  他将目光转向苏广儒:“苏大人都听见了,这旧米一事与丞相大人脱不了干系,烦请苏大人劳神,暗中调查周腾一党是否有贪墨赈灾银之嫌。”
  苏广儒为官清正,不站党争,向来是谁有问题就弄谁,就算对方是丞相也不例外,因此沈青砚对他很是放心。
  “是殿下,下官定不负所托。”
  “孙奉押回京城,交由大理寺看押。孤遇刺一事,还有刑部大牢鹤州人犯一夜间暴亡之事,孤都要回去亲自查明白。”
  苏广儒侧身立于他左边,隐隐觉得这位储君大有明君气魄。
  第71章
  京城,临江楼。
  施停月与窈娘一行人经过大半个月跋涉,终于又回来了。他们饥肠辘辘,肚里的蛔虫早被临江楼的菜肴勾得翻江倒海。
  窈娘爽快至极,当即命小二上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当然因为她最近一直外出,千山翠自然是没有的了。
  不过即使没有千山翠,临江楼的酒依旧引人无数。
  窈娘随他们落座用餐,一边填饱肚子,一边向掌柜的询问近来酒楼生意并一些京城闲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