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这时候的施停月无心水米,亦不知饥饿。她出宫时,陛下还在寻找贺兰辞,那老先生仙风道骨,居所不定,一时半会恐怕难有音信,想到此处,就像有小蝼蚁在抓挠心肝,恨自己不是妙手的医士。
  她朝鹿竹挥了挥衣袖,示意鹿竹下去,沈青砚需要清静,她也不想吃东西。
  而此刻唯一能做的,只是握紧他的手,告诉他,她来了。
  屋里只剩历真还在护卫,施停月趁机打听行刺之事:“那伙贼人可曾拿住?”
  历真将屋门轻轻掩上,走近施停月才轻声回复:“刺客全是死士,我们好不容易抓到两个活口,没想到他们后槽牙中都藏有致命毒药,二人皆服毒自尽,半点讯息都问不出。”
  刺杀太子是死罪,自己不死,也会被折磨至死。做了死士,这些人当然没想过能活着回去。
  当今圣上披荆斩棘坐上皇位,前朝余孽亦或是不忠之臣都会视沈青砚如眼中钉,不单单是沈青砚,准确来说是太子之位,谁坐在上面谁就有危险。
  大靖根基未稳,虎视眈眈之人多如过江之鲫。
  她眼尾泛红,乌黑的睫羽有些潮湿,连日的奔波让本就清瘦的身姿更显单薄,巴掌大的小脸挂满愁容,真是我见犹怜。
  片刻后,有下属来向历真匆匆耳报,二人在门外窃窃私语一番。
  历真将人打发走后,照旧进屋在门边守着。
  施停月哑着声音问:“出了何事?”
  这些事本是报给太子的,无奈殿下昏迷,历真不敢擅自做主。施停月是殿下心仪之人,亦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属意的太子妃,她既问起,告诉她也无妨。
  历真回复:“启禀郡主,是京中刑部大牢出了事,此前关在里面的鹤州人犯一夜之间全部暴毙而亡。”
  “什么?”施停月震惊。刑部大牢明明由沈青砚派人日夜守着,滴水不漏,怎么会突然出事?而且偏偏选在沈青砚受伤的节骨眼上。
  此事十分蹊跷。
  “还有……秦州雪灾愈发严重,明明殿下临走之时已安置好大部分灾民,不知为何灾民们会发生暴|乱,与州府发生冲突,导致死伤数十人。”
  施停月眼里的震惊已经转变为不可思议,一双淡淡蛾眉紧蹙,鬓边细发垂在耳廓边,饶是无心捋一捋。
  这两桩事明摆着都是冲太子而来的,在他最虚弱的时候动手,打他个措手不及。
  她明白事关重大:“如此数额的死伤,即使陛下有意回护,恐怕朝中大臣也会借题发挥,参殿下治灾不利之罪。偏偏殿下中毒,自身难保,一时怕是给不了决断。”
  历真没有言语,他长期跟着太子,见多了阴谋阳谋,比施停月更知晓其中利害。
  处境被动,施停月才发现自己虽然到了他身边,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帮不上,只能坐在这干着急。
  “咳咳……”
  身侧的沈青砚轻咳了两声,胸口起伏不定,被施停月紧握的右手也在也在微微伸动。
  她扭过身子,面向沈青砚,眼眸里藏不住的欣喜,小声唤他:“青砚哥哥,你醒了吗?”
  “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沈青砚唇角微动,来不及发出声音就有剧烈的痛感来袭,刺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唇色霎时变得雪白。
  “青砚哥哥……”
  细软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回响,他以为自己都快死了,竟还会产生幻觉,妄想停月会在这里。
  极致钻心的疼痛从胸口处传来,甚至痛麻了全身,他连自己的四肢都控制不了,指尖处隐隐能感觉到的一丝暖意,他想握住,却怎么都触及不了。
  “青砚哥哥,我是停月”
  从中箭倒下的那刻,他就想听到这个声音。
  “停月……”,极力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虚弱而缥缈,他甚至无从感知自己是否成功发出声音。
  施停月向前倾下身子,离他更近,唤他的名字更加频繁:“青砚哥哥,青砚哥哥,我是停月,你能听见吗?”
  只见沈青砚吃力地想要睁开眼皮,眼睛勉强撑开一条细小的缝隙,他视力模糊一片,聚焦许久才能看清眼前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庞。
  一抹释然的浅淡笑意从他脸颊上挤出来。
  正是这抹笑让施停月更加心疼,这种时候他还想着让她宽心。
  “历真,殿下醒了,快去叫人准备些清淡粥食。”
  历真领命而去,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他二人。
  沈青砚反手缓缓握住她的葇夷,呼吸依旧疲弱,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施停月知道此时他定是没有力气说话,因此并未强求,自己则一直强装镇定安慰着:“你好生养伤,陛下请的医士很快就会到,他一定能治好你的。”
  沈青砚并未答言,半睁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脸上,能再见她一面已是侥幸,他不敢再有旁的奢求,至于这条命,交给上苍。
  此毒之厉害,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
  第60章
  看着沈青砚孱弱的样子,施停月决定暂时不告诉他刑部大牢和秦州雪灾之事。
  夜色愈近,爆竹声响,是永复镇百姓在贺除夕之乐。
  屋内烛火摇曳,映着二人的身影交织。
  忽而,窗外出现骤然腾空的烟火,在一瞬间照亮了房内,给了他们短暂欣喜的光明。
  沈青砚倚在她臂弯处,望着转瞬即逝的烟火出神:“万家团圆时刻,我本该……陪你在京中看烟火,没想到……”
  永复镇的烟火平平,哪里比得上京城绚烂华美,而他,本就想将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眼前。
  施停月不停用指尖摩挲着他露出青筋的手背,骨若锐石,整个人瘦脱了相,却还在想着为她所做的事。
  她岂是那等贪图享受之人。
  “能和你在一起,不管身处何地,都很好。”施停月语气淡然,她借着烟花的盛放,悄悄许下新岁的愿望,只盼他早日好起来,无病无灾。
  沈青砚没有太多力气再撑着身体,渐渐昏沉过去,施停月喊了几声毫无反应,只好将他放平,裹好被褥。
  一夜间,永复镇的喧闹没有片刻暂停,松鹤客栈小小角落里的煎熬,对大部分来说,都是无关痛痒。
  施停月衣不解带靠在榻前,于骤明骤暗间,强撑了一宿。铺天盖地的疲累感几乎要将她淹没,可是她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她怕稍不注意,就错失了沈青砚再次醒来。
  她伏在榻沿,额头挨着沈青砚的手指,脑海中一幕幕闪现出他往日的身影,他唤她岁岁的样子,他追到凉城的样子,他在莫侯皇宫下等她的样子……清贵卓然,世无其右。
  这样的沈青砚,肩负着大靖的未来,他不可以有事。
  *
  翌日清晨,施停月食过一碗小粥,历真就带了两个人来见她。
  来者皆是风尘仆仆的模样,眼下挂着豆大的青黑眼圈,衣衫下
  摆处沾着昏黄的泥水都没来得及清洗,显然是不分日夜奔来的。
  他们一个是贺兰辞,另一个是苏广儒。
  贺兰辞一到,其他人立即退出屋内,将沈青砚交给他诊治。
  施停月也只能在廊下等候消息。
  这是她与苏广儒第一次照面,此前听苏沁说道过父亲,然而见到真人仍旧眼前一亮。
  人如其名,儒雅翩翩,身姿挺拔,只不过面色严肃,不易近人。
  再怎么不易近人,施停月也得硬着头皮跟他打招呼:“此次多亏苏大人及时赶到,更要谢大人找到贺兰先生,否则太子恐怕凶多吉少。”
  “郡主言重了,为太子殿下解忧是臣子的本分,郡主不需客气。”苏广儒想起女儿拜托他的事,又接着说,“沁儿跟我说过郡主拜师之事,现下贺兰辞就在此处,成与不成就看郡主的造化了。”
  他本就是个牵线搭桥的角色,谁也不能保证贺兰辞会破格收徒,因此索性说个敞亮。
  “停月明白,待殿下伤好后,我会郑重拜访贺兰先生,多谢苏大人挂念此事。”
  苏广儒原本以为施停月真如朝中传的那样,不识礼数,粗鄙不堪,没想到她时时一个“谢”字挂嘴边,待人接物亦是真诚,和那些同僚所述完全不一样,也难怪自己眼高于顶的宝贝女儿会看中她,愿意与她结交。
  又想到她是杜若和施攸之女,即使在山野长大,也依然有父母风范,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苏广儒虽不识杜若和施攸,但他们一个治病救人,一个保家卫国,都是为大靖付出心血之人,他们的后代,理当被优待。
  暗自琢磨一番,苏广儒开口:“郡主既有此心,我也会同贺兰辞提点一番。”
  “多谢苏大人。”施停月紧了紧眉,试探性地问,“这些都是小事。不知苏大人可听说刑部大牢和秦州灾民之事?”
  苏广儒是大理寺卿,查案是他的职责,眼下没有人比他更值得信任。
  “已有密报,这两件事都很棘手。”
  施停月:“偏偏都发生在殿下遇刺之时,当真有这样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