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大理寺不是养闲人的地方,苏广儒整日忙得脚不沾地,会为了这点小事帮她吗?
  施停月不确定。
  况且她与苏广儒素不相识,伯父与他亦交情平平,算来算去都不好麻烦到这位大理寺卿头上。
  苏沁却还是爽快答应:“你放心,从小爹爹对我是有求必应,必然不会推辞,你就准备好拜师学艺吧。”
  苏广儒对女儿拳拳爱护之心,施停月也听兄长提过,说是苏沁从小饮食皆会由苏广儒亲自过问,连衣裙、钗环、脂粉这些都要查漏无误才放心。满京城都找不出一位这样体贴周到的慈父,不知有多少闺阁女儿羡慕苏沁。
  老父亲苦心孤诣,其情可见。
  有苏沁这番郑重作保,她才安下心来。
  寒冬短暂,日光一点一点倾斜,二人在书房中不知不觉逗留了两个时辰,天都快要黑了。
  未免父亲担心,苏沁必得在天黑之前赶回去,因此匆匆向施停月告别,并约好第二天再来。
  苏沁走后,施停月趁着晚膳时将要习医之事告诉了伯父和兄长,两人一致支持。
  施远潮更是欣慰
  :“待你学成时,你我兄妹二人,一个行医,一个卖药,也算是造福百姓。”
  施敬亦是感慨良多:“你母亲若知道你有此心,在天之灵也能安息。只是此路不易行,月儿当真做好了吃苦的准备?”
  她不是娇生娇养的弱女子,自小便是苦过来的,虽没有流落街头、食不果腹,但在山里经风历雨也是家常便饭。跟着师父习武也并非一帆风顺,犯错、受罚哪一样少得了。
  既已决定学医,她便是做好了克服万难的准备。
  作为医仙的女儿,绝不可半途而废,给娘亲丢脸。
  “伯父放心,我能吃苦,不管多难,决定了就会竭力走下去。”
  她的表情凝重,看得出来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施远潮鲜少看到妹妹如此模样,向她碗中夹了一筷子藕夹,接过话茬:“父亲不必忧虑,我也算半个医者,将来停月有什么不懂的,我亦可帮她解疑答惑。以她的资质,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虽然下午翻阅医书时确有许多困扰之处,但此刻兄长的鼓舞给了她很大信心。
  相信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施敬听后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
  苏家,苏沁亦借着吃晚饭的机会,向父亲提了贺兰辞一事。
  谁料苏广儒先是眉头一紧,接着连手中的筷著都静静放下,深呼出一口气,才道:“贺兰辞年事已高,三年前收完最后一位关门弟子后,就不再收徒,此事我好像同你说过?”
  苏沁:“说是说过,但您和他不是至交吗?有您出面牵线,他再破例一次应当无妨吧?”
  苏广儒目光幽深沉静,佯装生气:“我白天才与你说过要与施家人保持距离,现在你就要我给那位郡主帮忙,看来是半点没有将为父的话放在心上。”
  苏沁一听,知晓父亲是有情绪了,因此机灵地为他布菜、斟酒,还不忘讨好解释:“女儿是您教养长大的,我的禀性您最清楚,从来不会将您的话当耳旁风。只是这位岁安郡主……实在特殊,她是医仙杜若的亲生女儿,家中又有不计其数的医书典籍,如此契缘,若不学医试试,太过可惜。再说她要是真能成为如她母亲那般的杏林高手,不也是万民之福吗?”
  “父亲您跻身官场,高至大理寺卿,所求的不也是为民谋福?”
  “官道,医道,其实殊途同归。”
  苏广儒呼吸平静,眼里的震惊与忻悦却无论如何都藏不住。
  女儿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见解,确实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苏家有女,欲展翅高飞。
  第57章
  小年已过,靠近除夕的年味愈来愈浓。
  今年是施停月回家的第一个年,施敬父子格外重视,一改往年的素朴,吩咐老杨将施家小院里里外外打扫地一尘不染,买了许多红色喜庆的灯笼挂在大门口和廊下,爆竹和屠苏酒亦是准备了不少,更不必说女儿家的胭脂水粉和衣衫,全置办了京城最时新的。
  除了施敬操持的,宫里也派人送了年礼来,珠宝玉翠不在话下,最难得的是皇后娘娘竟然亲手为施停月缝制了一件湘妃色襦袄,上头用金线缀着名贵至极的姚黄牡丹,花瓣层叠,光彩照人。
  时人爱牡丹,尊其为花中之最,后被皇室所专用,成为皇后独享的盛花。
  皇后将牡丹绣在襦袄之上,其用意再明显不过,昭示着将来施停月会同她一样,坐上凤位,母仪天下。
  鹿竹见到绚烂的牡丹图样依旧神色如常,目光微微掠过,随后只按照施停月吩咐默默地收捡着宫里送来的宝贝,而云黛迅速被牡丹迷花了眼,小心翼翼地捧起襦袄,端详上面大团大团的金色牡丹,惊呼不已:“姑娘,这可是皇后才能穿在身上的,娘娘待您当真是如珍似宝。”
  施停月知道牡丹的寓意,也清楚宫里那位的用意。
  不过如此招摇的衣衫,她不能拿出来,更不可穿戴出来示人。
  她嫩白的脸上浮过一丝笑意,便指着襦袄同鹿竹说道:“将这件也收起来吧。”
  鹿竹得令:“是。”纤悉不苟地将襦袄铺平,叠好,轻手轻脚送入衣柜中。
  云黛却还在叹息一声:“可惜这么好的衣服,姑娘却不能穿。”
  施停月懒懒地依靠在塌上,手里捧着小火炉,并不在意:“世上的好东西多着呢,总不能样样我都能用吧。这牡丹襦袄是皇后娘娘的心意,可我却不能不识规矩,若逾矩穿了出去,不但会给自己惹来麻烦,更可能连累伯父遭人弹劾,何必呢。”
  云黛:“可在娘娘心里您已经是东宫太子妃,将来的皇后之位也是您的……”
  “嘘……”,施停月吓得从靠背上做起来,向云黛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些话不许乱说。”
  她悠悠地站起来,在屋内踱步,声音平静语气却很严肃:“我与殿下的婚事尚且多磨,不晓得多少人等着使绊子,你说这样的话,会平白给我们招来祸端。不可再有下次。”
  云黛听出她的不悦,被唬得小脸苍白,立时双膝一屈跪在地上:“奴婢知错,奴婢知错,以后再也不胡说……”
  这云黛吃亏就在嘴上,鹿竹曾明里暗里劝解过多次,总不肯长记性。
  无奈二人都是从宫里来的,同荣同损,何况云黛要是被罚了,也是辱没皇后娘娘的面子,因此鹿竹只好一同跪下去求情:“姑娘,云黛快人快语您是知道的,她是无心之过,求姑娘饶恕。”
  施停月不是那等刻薄下人者,因此并未怪罪:“都起来吧。”
  “你二人也算我的心腹,一言一行都会被有心者瞧了去。你们在宫里的时间长,比我更懂其中的利害关系。今日就算了,往后要多替我想想,多替殿下想想,三思而后行。”
  “是,奴婢多谢姑娘。”
  从这日起,云黛受了惊吓,便收了性子,话语比往常少,将谨小慎微刻在骨子里,端出一副和鹿竹一样的清淡姿态。
  京城的年味比云横山浓上百倍,施停月会趁着雪停的间隙外出逛逛。
  除夕前一日,她欲前往苏家,一来正式拜谢苏沁对兄长的救命之恩,二来打听打听苏广儒劝贺兰辞收徒的消息。最近几天她在书房待的发腻,却不见苏沁的踪影,估计是年根下,要操持苏府大小事务,一时脱不开身。
  既然苏沁来不了,她就亲自去瞧瞧。本来打算要拉上兄长一起,奈何药馆近来买药者太多,店里一时顾不过来,兄长天微亮就去忙活了,她连面都没见上。
  苏家的府邸更接近皇城,绕过两条街巷才到。
  苏沁正在家中看账本,听下人通报岁安郡主到了,立时丢下账本出来相迎。
  施停月着一身荼白斗篷,毛茸茸的领子蹙着脖颈,既暖和又显肤白。她像清晨微微漾动的露珠,晶莹无瑕,圆润可爱。
  鹿竹和云黛将谢礼放在桌上,施停月逐一介绍:“这是宫里赏的小叶紫檀,听说燃起时香气醇厚,悠长绵柔,我是不会品香之人,免得暴殄天物,此物到你手里才能真正物尽其用。”
  大家闺秀调香品茗都是从小要习的课程,苏沁更是善于此道。
  “这两匹布料是软烟罗,哥哥专门托人从江南带来的,我知道你爱素净,特意选了秋香色和松绿,还望你笑纳。”
  她话说的客气,礼物又如此贵重,苏沁一时推脱:“你看你,好不容易来家中做客,何苦还带这些东西?你我之间客气什么。”
  施停月不以为意,笑道:“做客归做客,你的救命之恩我们全家都不敢忘,你好生收着,免得我回家被哥哥数落。”
  她故意这样说,好叫苏沁必得留下礼物。
  苏沁不想令她为难,因此换了话题:“你来的可不凑巧,我父亲尚有公务处理,今日不在家中,只好由我来待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