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嘀嗒。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他下意识低头去看,发现自己能动了,目光往下看去,心看见了手心攥着的剑穗。
  破碎不堪的,祝余的剑穗。
  他瞳孔紧缩,想要抬起手来看,却忽然又动弹不了,萧持钧整个人僵住,目光停留在那枚满是血迹的剑穗上,惊恐将他笼罩。
  剑穗在此,那祝余呢。
  他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可不知为何,始终动弹不得,手背青筋暴起,萧持钧握着剑穗用力挣动着,倏地——
  手背上一抹晶莹映入眼帘。
  是一滴泪,他似有所觉,目光往上看,像是被什么指引着,头渐渐抬起来,看见了祝余含泪的双眼。
  她为什么在哭?萧持钧想。
  顺着祝余的泪眼,萧持钧的目光描摹着她的面容,苍白的脸颊上留着几道脏兮兮的伤口,往日一丝不苟束起的长发散乱着,雪白宽大的长衫罩住清瘦的身子,睁着眼睛,眼尾哭得通红,像要流出血来。
  胸前传来浓重的痛意,萧持钧低下头,又看见了自己胸前的箭尾,想到祝余伤心欲绝的模样,他这才恍然,迟钝地了悟:原来是我要死了。
  眼皮变得沉重起来,萧持钧努力坚持着,不愿闭眼,周遭一片漆黑,他看不见任何人,除了祝余。
  须臾,像是终于撑不住了,萧持钧吃力地抬起手,想要在去擦掉祝余的眼泪,手臂强烈地颤抖着,他渐渐合上眼。
  最后一瞬间,他看见祝余朝他扑来,隔着浓重的黑,他终于触碰到祝余的眼睛,拇指轻轻一抿,带走了她的泪水,合眼之际,又有什么滴落下来,打在他的虎口上。
  祝余……
  萧持钧下意识想要睁开眼,可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浓重的困意,让他失去了全部意识。
  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他终于又能听见些声音,萧持钧的眼珠不安地转动着,眼皮沉重地压在上面,教他睁不开眼。
  “……要醒……大哥……”耳边传来些模模糊糊的声响。
  萧持钧握紧了拳头,微微睁开了眼,旋即便遇上了刺目的光,眼皮瞬间又垂落下去,他缓了缓,正要再次睁开眼,忽然眼皮被人用手撑开,对上了一张粗犷的脸。
  “嘿!醒了。”那张脸露出憨厚的笑意,朝他另一边看过去。
  萧持钧跟随着他的目光,偏了偏头,半睁着眼,看见了床边站着的一男一女。
  眼前是一间低矮简陋的小屋,他拧眉打量着室内的这几人,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正要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胸前是不是还插着羽箭,一碗冒着热气的茶汤递到了他的眼前。萧持钧顿了顿,又是那张粗犷的脸。
  男人见他没有要喝的意思,以为他是不敢喝,将碗递到自己嘴边,猛地喝了一大口,直接干了,而后又取了干净的碗,重新给萧持钧倒了一碗。
  萧持钧动了动,想要坐起身,床边站着的男子上前一步,扶着他帮他坐稳身子,萧持钧接过茶碗,动作间露出手背虎口上一颗浅浅的痣,茶碗端在手心热乎乎的,他喝了口热茶汤,终于能开口说话了:“你们是谁?”
  【作者有话说】
  这下小鱼真的变小鱼了[爆哭]
  第46章 魂牵梦萦
  ◎“祝大哥?”◎
  张家在紫云村的西北角,家中有一方农舍小院,祖孙三代住在一处,萧持钧和祝余被救回后,一直被安置在家中一间收拾出来的小屋里,一道竹编屏风隔开内外,萧持钧在外,祝余在内。
  祝余至今还在昏迷当中,张长吉冒着风雪去镇上请了大夫,又问了村子里有经验的游医,都说并无大碍,只是不知为何人一直醒不过来。
  萧持钧自昏迷醒来已有半月多,他的伤还未好全,不宜多走动,一直守在祝余榻边。早春已至,张家人忙着筹划春耕,张长吉母亲也跟着忙碌起来,年纪尚小的张玉娘便被托付给萧持钧这个伤患。
  午时将近,萧持钧去了灶房给张玉娘弄些吃食,张家人好心收留他二人在此养伤,萧持钧给了些银钱,平日里也会帮着料理些家中事务。
  今日日头正好,祝余榻边的窗子半开着,张玉娘窝在床边托着腮看着她,手里拿着早先萧持钧给她编的草蚱蜢,她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萧持钧久不回来,她便有些心痒,想要出去玩。
  想了想,她起身出了门,扒在门上朝灶房那边喊:“祝大哥——”嗓门大的把院子里的鸡鸭吵着了,惊起一阵混乱的鸣叫声。
  萧持钧挽着袖子,手上还滴着水,从灶房里伸出半个身子来,“怎么了玉娘?”
  张玉娘从门框里探出头来看着他:“我想去和小年他们一起玩。”
  萧持钧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从灶房里出来,将张玉娘的头按回去,“不行,你大哥说了,今日须得背完这卷书才能出门,你替我瞧着你祝余姐姐,一会儿给你做好吃的。”
  张玉娘哀嚎一句,但也没再坚持,耷拉着肩膀回到里间去,低着头自顾自地生了一会儿闷气,而后又拿起胡乱丢在祝余床上的书卷,趴在祝余手边小声地诵读。
  祝余便是在这充满怨气的读书声中醒来。
  梦境戛然而止,她听见耳边絮絮叨叨的声音,眼皮沉重地睁不开,她有些力竭,索性闭着眼继续躺着。
  脑海中不断浮现着这些日子一直萦绕在心间的画面。
  月上中天,她坐在窗边,手边放着两壶酒,月华如练,院子里像起了霜,才提起酒壶喝了没几口,便被人按住了手腕。
  萧持钧一身黑衣,面色沉寂,身上还带着浓重的凉意,深秋的夜里寒凉,他的手指扣在祝余腕间像一条盘踞的小蛇。
  祝余放下酒壶,往旁边坐了坐,给他让出些位置来,萧持钧上前坐在她身侧,祝余往他手心里塞了个酒壶,对他说:“这酒不错。”
  萧持钧捏着酒壶,并未有动作,而是盯住祝余的被酒意熏得发红的眼尾,问她是不是做噩梦了。从前在小院,他见过她自梦中惊醒的模样——大睁着眼睛,抱着被角静静流泪,那夜他噩梦缠身,无法入眠,起来练了会儿剑,回时路过她的卧房,窗户半开着,听见她小声在喊娘亲。
  他想到近日手底下的人递上来的消息,说是见到了个与祝余母亲很像的人。正欲开口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便见她又喝了一大口酒,撒漏的酒滴往下滑落,洇湿了她脖颈处的衣料,祝余在月色中回转头来,朝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喝酒。
  萧持钧顿了顿,看她已经一副神智不清的模样,妥协地抬起酒壶,学着她的模样,也灌了口酒,而后终于看见她露出了满意的笑意,正要与她说正事,萧持钧却感到一阵眩晕,头脑开始变得昏沉起来。
  他猛地抬起头,只见祝余先前脸上的醉意和笑意全无,正低着头,静静地看着他一点一点陷入昏迷,目光温柔而哀伤。
  夜风吹过来,激起一阵凉意,萧持钧看着祝余跳下来,站在他身前,伸手摸了摸他的眼角,说:“对不起。”
  越来越浓重的困意袭来,萧持钧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神志,意识到她做了什么,他咬着牙,伸手狠狠攥住了祝余的手,拉住她不让她走,祝余被他一拽,往前走了一步,萧持钧的力气被酒里的迷药抽空,狼狈地抬起头,哀求她:“别走……”
  祝余鼻尖一酸,别过脸,不去看他,萧持钧不松手,祝余低下身去扯他的手腕,却被他将双手都紧握住,她抬起头,萧持钧双目猩红,望着她一字一顿道:“我跟你一起走。”
  那年京中大雪,萧持钧自伤痛中醒来,她说,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祝余浑身一僵,像是被戳中了痛处,药效发作,萧持钧手上泄了力道,虚虚地握着她的手腕,她垂下头,久久没有动作。
  等到萧持钧终于抵挡不住药力昏睡过去,她轻轻挣动了下,他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一阵风吹过,萧持钧搁在窗子上的酒壶被吹倒,摔在祝余脚边,碎得七零八落。
  祝余狠下心起身,提着拒霜剑转身朝外走去,萧持钧坐靠在墙边,承影剑在他腰间歪倒,月光照下来,落在他眉眼间,良久,昏睡着的人眼角濡湿,落下一滴泪来。
  自那以后,前世她与萧持钧便再也没有见过,直至丰庆寺截杀,她死于乱箭之中。
  祝余不安地动着眼睫,耳边的读书声忽然停了,张玉娘盯着书卷上不认识的字犯难,下一刻,祝余突然睁开了眼。
  她偏了偏头,看见了张玉娘,原来是她在念书。
  祝余张了张嘴,发出嘶哑的声音:“怎么不念了?”而后便看见张玉娘跟见了鬼似的“唰”地抬起头来看她,两只眼睛瞪得圆圆,手里的草蚱蜢也忘了拿,惊呼一声就站起身来,往床头走了两步,近前来看她,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这才原地跺了跺脚,丢下书卷和草蚱蜢,狂奔出门。
  方出了门,便撞见了听见惊呼声后从灶房里出来的萧持钧,张玉娘兴奋地给他通风报信:“祝余姐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