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虞白抱着被子坐了一会,刚要下床,就看见了枕边摆着的衣裳,和一张折起的宣纸。睡意一下醒透,他赶忙拿起来展开。
  墨痕闯进视野,比昨晚仓促写就的更规整,一笔一划都显得克制。
  「早膳在桌上,」
  虞白抬头。
  ……空的?
  接着才看见后半句:
  「卯时中就叫人撤走。」
  “……”
  虞白再次抬头,看向殿外,快中午了。
  卯时中,那会燕昭刚走没多久,他正睡得昏天黑地。
  他懊恼地闭了闭眼睛,遗憾错过的早膳,更后悔早上睡不醒,没能帮着燕昭做些事情,比如服侍更衣一类。
  他又继续往下看。
  「饿的话,自己去膳房找吃的。亦可来正德殿寻我。」
  看到最后,他心跳怦怦快了两下。
  燕昭好像从来没说过“可以去找她”一类的话。
  他从来做的都只有等,等她忙完,等她回来,等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甚至都不敢问可不可以去找她,不敢主动,不敢有半点逾越现状的行为,怕打破他好不容易得到的这一小点。
  虞白捧着薄薄的纸看过一遍又一遍,然后沿着原有的折痕叠好,想着先收在哪里,等回府了,再和别的一起藏进那个箱笼里。
  衣裳。
  他这才想起纸条底下的东西。
  没有给他换的寝衣,他身上还穿着昨晚来时那件松松阔阔的衣裳。被燕昭箍在怀里睡了整晚,衣料皱得不成样,他想赶紧换上新的。
  然而,看清的一瞬,他大脑又有片刻的停滞。
  ……熟悉的浅青色。
  怎么还要他穿内侍的衣服?
  他犹豫片刻,决定配合。
  公服穿起来一回身二回熟,没多久,毓庆宫里推门而出一个小内侍。
  迈出殿门的第一步,虞白下意识抬手挡了挡。冬末的晴天,阳光似乎比夏日还要耀眼,一下刺得他眼睛微痛。
  好一会,视野才明朗,他看见了被朱红宫墙框得方方正正的,画一样的蓝天。
  好漂亮。
  他仰着头想。
  天空居然有这么漂亮吗?
  直到脖颈仰得酸了,他才收回视线,开始在心里盘算。
  问问膳房在哪里,找些东西吃。然后回来找个安全的地方,暂时藏一下刚才那张纸条。身上的公服有一点余量,他怕掉出去。
  至于,正德殿……
  一看名字,就像是办公的地方。
  就,不去打扰她了吧。
  打定主意,虞白朝外迈开脚步。然而,刚走出宫门,迎面走来一队内侍,和他撞了个正着。
  后头的年轻内侍都穿着和他一样的浅青公服,只有打头那位身着绯色,显然品级更高,大概是个总管之类。总管看见虞白,眉头一下拧了起来:
  “敢在这儿乱晃,你哪个司的?”
  虞白被吓了一跳,“啊”一声愣在那里。正想着暴露身份会不会给燕昭惹来麻烦,他就被总管扒拉着往队伍后头走,
  “啊什么啊?还在这站着,脑袋不想要了?”
  总管把他拽到队尾末尾,“你小子命大,要不是我这正缺人手,早打发你去掖庭了!”
  说着又朝向其他几个青衣内侍,冷声呵斥:“看什么看?有那力气留着干活!日子没几天了,回头若是出了差错误了大事,小心你们的皮!”
  接着又说了些零零碎碎,虞白没听。站在队伍末尾,他再次抬头,看向身后宫门口气派的匾额。
  毓庆宫。
  想起来了。
  怪不得这个总管说在这乱逛会掉脑袋。
  还以为燕昭是随便把他带来了哪个宫里。
  耳边回响起遥远得他自己都忘记了的话音,
  ——总在这个鬼影都没有的地方玩,太无聊了。以后我一定带你去别的地方。
  ——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现在我哪都去不了。
  ——对啦,改天我带你去我的地方吧。
  毓庆宫。
  她的地方。
  燕昭真的带他来了。
  “还看,眼珠子不想要了?赶紧走了!”
  前头传来一声呵斥,虞白愣愣收回视线,才看见那队内侍已经走出老远。
  ……来干活?
  他晕乎乎地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完全错频的两位——
  昭:台阶都递到他脚边了,不信他不来--*
  鱼:加载中…加载中…加载中…殿下,我找到工作啦u
  ------
  掉落30小包包~
  第53章 赴火3
  ◎“是你主动贴上来的。”◎
  正德殿,门口站了一排近臣文官。
  半晌,殿内推门出来一个,跟着又进去一个。
  早朝后这些人就没回府,直接被传来这里。汇报,议事,一刻不停。
  和户部初定下淮南灾后新税,燕昭短暂地从公务中抽离。她伸展了下微有些僵硬的肩,转头望向一侧的窗,继而皱眉。
  “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午时末了。”一旁伺候笔墨的侍女答。
  :=
  燕昭眉头一下皱得更深。
  都快下午了。
  脑海慢慢浮现晨起时,那个少年蜷在被子里睡得昏天黑地不省人事的模样。
  都下午了,怎么还不来找她?
  不会真去膳房找饭吃了吧。
  不可能。膳房那么远,他又没有认识的人。而且膳房的饭食那么难吃,跟她的怎么比。
  ……总不能还在睡吧。
  还是吃过早膳了,不饿?
  也不可能。桌上的早膳象征性地摆了小半个时辰就叫人撤了,那会他必定还没睡醒。
  八成饿着肚子呢。
  宁愿饿肚子,也不来找她。
  燕昭把自己给想生气了。
  她屈指叩叩桌面,门外一个绿衣内侍无声入内。是昨晚去宫门口接人的那个,为数不多知道她把人带进内廷的。
  “去毓庆宫看看。”
  “是。”
  内侍退下,门外待召的文官进来。殿内气氛凝滞,燕昭还没开口,他就已经战战兢兢。
  不多时,绿衣内侍回来了,正汇报到一半的文官自觉地闭了嘴。内侍绕到御案一侧,俯身轻声传话,燕昭侧耳听着,脸上表情缓缓变幻。
  从愠怒到微讶,最后变成毫不掩饰的困惑,五官都微微皱了起来。
  “……干活?”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他在太庙,干活?”
  “是。奴婢去看的时候,公子正在擦地。”
  绿衣内侍垂首敛目,声音很轻,没有丝毫波动。
  燕昭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问:“他擦得怎么样?”
  “……比较狼狈。”内侍斟酌着评价,又问:“殿下,需要奴婢把公子带过来吗?”
  燕昭慢慢往后靠上椅背,抬手抵唇。
  在外人看来,她垂眸深思,像是在琢磨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实际上,手指掩住的阴影里,她唇角轻抿着,微微颤抖,最后实在忍不住,一下翘了起来。
  “不用,让他干。”
  谁叫他不来正德殿。
  她留的字条意思那么明显,就差直接下命令了。这都不肯来,那就该吃点苦头。
  但是,“怎么这个时辰还在擦地?没用饭吗?”
  绿衣内侍摇头。
  燕昭“啧”了声,转开视线想了想。
  “叫人送些吃食过去,就说陛下.体恤。”
  “是。”
  “别送太好吃的。”
  谁让他不来找她。没良心的。
  “是。”
  绿衣内侍一一应下,但没等到让走的指令,就还候在一旁。
  燕昭隐约觉得还有什么事忘了吩*咐,但一时间没想起来,就摆摆手让人下去,接着望向那名汇报到一半、还在殿内等着的文官。
  他安安静静站在大殿一角,低着头、垂着手、不说话,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但这完全没必要——
  本身,他就是个不会引起任何注意的人,平庸在他身上成了种天赋,他什么都不用做,就会自然地被人忽略。
  也因此,他是燕昭主要的信息获取来源之一。
  “接着说。”
  “是。”
  没有任何记忆点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殿下离京这段时日,三位将军表面皆无异动。但月前,薛将军与故交小聚时,曾有不忿之语。冯将军每月拜祭亡妻,曾于亡妻坟前抱怨。但听其言语,都有裴将军暗中指印。岁末裴府举办家宴,宴上……”
  燕昭一边听着,一边分神回想昨夜宫宴。
  她和燕祯到之前的种种,早于昨晚悉数入了她的耳。
  尤其裴永安那句“或许身有不适”,几乎是明着挑衅。宫宴上也如此明目张胆,私下里不知狂傲到何等地步。
  若说文臣一派她最忌惮簇拥无数的太傅张为,那武将中,裴永安便是她最大的眼中钉。所幸二人脾气相似本性相斥,目前尚未联手,否则今日她还在不在这都难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