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老教授坚定地看着她:“你爱看的那部电影不是常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晚宁,你寒窗苦读 15 年,没有靠家里人,独自去找工作,努力上班养活自己,爸爸很为你骄傲,爸爸知道你吃了很多少苦……但是,为了一时之气丢掉所有辛苦所得,放弃你应该承担的责任?你甘心吗?我不认为你愿意待在山里无所事事一辈子……爸爸自问在学术上确实取得一些成就,也完成了自己研究领域的突破,我对得起所有人的栽培和关照。只是,对你,对你母亲,为人父的责任,为人夫的责任,我没能承担起来。这是我的不对。所以,在爸爸能力范围内,爸爸还是希望能帮上你。”
  难得听老汪心平气和与她谈心,估摸自家母亲私下没少念叨老汪,竟能让老汪平静说完这段话,没有一言不合站起来骂。
  衣晚宁竟感受到了春天的暖意,干笑一声,“哟,老汪,啥时候偷偷看了蜘蛛侠。挺潮的呀。”随即,她话锋一转,“老汪,我的事,你去求了连家?”
  如果是的话,那她能理解为什么连鼎文会提早出现在山房,他想和她谈的就是这件事吧,不过有黄庭轩在场,他们基本没有聊到相关话题。
  可是,连家凭什么帮她?
  所有人都指责是她的工作过失,同样她认为自己在那件事上确实存在失职。就算里面有多少弯弯绕绕,她承担了不该她承担的后果,但是错了就是错了,辩白并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汪父愣了一下,连忙摆手否定,他自然了解女儿最恨什么,赶忙撇清关系,“小连主动找我谈的。”
  “他找你,你就答应?你是那种好说话的人?”衣晚宁不满的情绪毫不保留地倾泻。
  汪父想起连鼎文与他聊这事时,建议他掰开话去说,否则衣晚宁一定会拒绝所有人的好意,继续待在她的过去里直到腐朽,她很骄傲,也很倔强。
  “急什么,跟你妈一个样。听我说完。”
  第10章 雪中春信(上)
  檀香半两、栈香一两二钱、丁香皮一两二钱、樟脑一两二钱、麝香一钱、杉木炭二两,右为末,炼蜜和匀,焚、窨如常法。
  ——宋《陈氏香谱》,于冰雪之中嗅得春之味。
  自小,汪家的一众小辈中,衣晚宁不甚为人重视。
  若是不急不抢,待在一旁,那便什么也没有。这样的急躁性子,即使她离开汪家老宅十几年也没有彻底改好。
  父亲却用一句,你与你母亲一样急躁,去拆解她童年的委屈。
  不禁让衣晚宁双手环胸,准备看老汪怎么辩白。若是答得不好,她便致电母亲,为他们感情分裂速度添上一把火。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失言,汪朝阳本要怒斥,拳头攥紧又放松,最终拍了一下扶手,示意衣晚宁坐下坐好。
  “下半年九月,小连他们主导的古董慈善拍卖活动,想借用汪家老宅当会场。你奶奶以连家帮忙翻案为条件,达成协议后免费外借老宅,否则什么条件都免谈。”
  汪家老宅是一座大夫第,也就是古代文官们居住的府第。属于清代康熙年间的赣派古建筑,至今约莫有三百多年历史。老宅在时代风雨中飘摇,屹立不倒,坚持到了他们这一代,到成了他人眼中的典范。如今老宅虽为文物,但因老人还住其中。
  便在相关部门的协助下,做了基本建筑修复,保持着数百年前的大夫第格局。
  国内不少知名私人拍卖会,极爱在这样的古宅中进行古董拍卖,不仅古香古色,还能提高藏品的底蕴。深耕古玩的连家自然不例外,酝酿要在百年老宅中办一场旷古烁今的传承拍卖会。
  不过,古董贩子们找的场地,哪里比得上真正士大夫的书香宅院呢。
  一直有人气的老建筑,与那种荒芜十几年再修复的建筑,气度不一样,更具古色古香的韵味。甚至宅院人丁兴旺,还能在一定程度影响古董的风水流向。
  尤其买古董藏品颇为慷慨的人,向来计较这些细枝末节,追求一个吉利。
  只是汪老太太很固执,从不让外人进入老宅,就连文物局的人上门,老太太同样没给过好脸色。
  唯一破例,就是这一次。
  可是,衣晚宁没有因此感激,冷笑道:“老太婆身体可真硬朗。”
  汪父清楚这个心结很难解开,却不希望衣晚宁这样称呼自己的母亲,“敬老爱幼,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多多少少尊重一下老人家。这些年她心里也不好过,你大伯埋怨她独断专横,几乎不回老宅。你大堂哥十年里就回了一次老宅。还有你堂弟……行行行,知道你不爱听……人啊,到了一定年纪都会后悔过去的错误,想要趁活着的时候弥补。”
  “我可从来没后悔过自己的决定。”
  谁知,汪父下巴微抬,“喏,外面那个,黄庭轩……”
  知子莫若父。
  被拆穿心事的衣晚宁梗着,就是不愿意承认。
  汪朝阳哪里不晓得,但是一想到早上那一幕,他一股子火想发,又不敢发太多,只能别扭地说,“女孩子家家,就算你们曾经是夫妻,离婚后,也不该……也不该睡一张床啊。你这样的行为,很对不起小连的苦心啊。”
  本以为要面对父亲疾风骤雨般的道德批判,没想到父亲居然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老旧楼梯传来嘎吱响声,有人下来了。
  衣晚宁不由分说挽着自己父亲的手,往后院走去。
  狭小后院的角落,怕风的杏树,待在偏安一隅的墙角,开得正热闹。却从来没有结出果实。
  衣晚宁背着杏树,特意走开两步,与父亲保持一定距离,保证不会第一时间挨揍。
  “爸爸,你不对劲。什么时候你变成开放、好说话的人了,以前你可是能骂我一直骂到天黑。你变成这样我很不习惯,快变回来。”
  “我能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你们娘俩,软不吃硬不吃。试验田里的杂交小麦,都没你们娘俩难搞。”人到晚年,还要深陷家庭危机。汪教授很无奈,他想要弥补自家女儿的一部分成长缺憾。
  可他同样知晓,很多事过了那个恰当的时机,再用什么也弥补不了。只能成为心中的遗憾。
  事后想起,再悔恨也没用。
  “老汪,没想到你也有今天。早点认怂的话,我妈至于和你闹吗?”衣晚宁感慨,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想到自己父亲临到晚年,还能改。
  汪教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立马沉下来,“你叫我什么?”
  “……没什么。”
  察觉自己语气过于严厉,汪教授急忙找补,“晚宁,爸爸不干涉你交朋友。但是爸爸坚决反对你和黄庭轩继续来往。别把离婚当儿戏。”
  都这样,汪朝阳居然还能忍住。绝对有猫腻,衣晚宁嘿嘿一笑,“噢哟,火气那么大……是不是妈妈又怎么你了?”
  “哪有的事……你妈不过是提了小黄多有耐心、多有才华啊,愿意听她这个老太婆唠叨家常,帮她找了什么老年大学歌舞团,整天就在外面跳舞练舞。还,还介绍什么围棋协会的人,一起结伴去京城参加香料行业会。”
  “哦。”
  前几日,母亲好像与她说过,打算和新认识的好朋友郑阿姨一起去京城,顺道在那好好玩几天。当时她的注意力全在母亲开完会议后,还要在外面多待几天,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围棋协会?博闻广识又热情洋溢的郑阿姨原来是围棋协会的人。难怪这次,母亲没有强制要求她陪着去,原来有更好的旅行搭子。
  大致了解情况的衣晚宁,嘴角微微翘起,发出啧啧之声。感慨父亲大约是别扭的吃醋了,母亲心中最优先位置不是他。
  不过,黄庭轩什么时候背着她搞这些小花样,每一件事完完全全投她妈妈所好。
  要知道,衣妈妈还不是妈妈,叫衣茉莉时,最爱的便是跳民族舞。
  少女时代的衣茉莉,为了舞蹈梦考上艺术学院,为了爱情放弃舞蹈,为了女儿接受家业。就像他们那个时代的人,一生都在为了他人努力,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唯有舞蹈,衣茉莉女士依旧发自内心的欢喜。
  每月月初,定会拿出当年的光碟,在花厅播放毕业那一年表演的孔雀独舞,一次又一次与她讲解孔雀舞的难点,以及那年衣茉莉如何获得满堂彩,拿下第一名。
  哪怕她的女儿已经把她获得的少数奖项倒背如流……
  万万没想到,黄庭轩这家伙,背着她不声不响就干了这种事。难怪父亲暴跳如雷,这些事情是父亲想要做,却没能做到的事。
  但是,那可是能说出——结婚只是家里多了一个有用摆设……她太温柔了,不适合搞审计,应该去找个更能发挥她温柔特点的工作……婚姻,这不是折磨人吗?等等离谱言论的黄庭轩。
  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为了讨好前妻,去做一些无用功。
  黄庭轩,你到底要什么东西?此时的衣晚宁,害怕黄庭轩只是利用自己达到目的,那样她会很难过。但是,她更害怕自己再度爱上这个人,再度失掉一部分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