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给我?”沈清和茫然接过。从前只在平云郡主身上见过这样华丽的玛瑙,忍不住与之比较了起来。微凉的珠串细细长长拎在手里,看着比萧玉姬的成色还好。
  他瞬间什么杂念也没有,这妥妥是传说中的‘战国红’,在他那时候得上拍卖行,能拍出个天文数字啊!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萧元政安静地说,“放在库内也是沾染浮灰,在沈卿手里还能常见见太阳。”
  沈清和:“那——我可就收下了,陛下可不好要回去。”老板大气啊。
  萧元政:“嗯,不要回去。”
  沈清和眼珠一转,从鲜亮的玛瑙跳到皇帝的俊脸上,有心地叹了口气,“陛下送我两串珠子了,想必宫中的珠子是多得要泛滥成灾了。”
  “没有。”
  “嗯?什么……”
  “宫中没有泛滥成灾的珠子。”萧元政笑了笑,“只戴在你身上,我看着喜悦。”
  第84章
  很快就沈清和就见到了萧元政说的那片红衫林。
  陆上是红的叶, 水中是红的影,清一色的漂亮,恍惚真到了仙人之境。
  沈清和这样不太有艺术细胞的人一时也被吸引, 他掀了车帘张望这般美丽景致——这个时代虽然够原生态,但交通不好, 多的还是无人修缮黄土泥路,南方密林又多烟瘴, 人触之病疟,这样天生地化的漂亮风光相见还是颇为不易。
  萧元政看他喜爱, 就让军队留在此处休整。兵士灌满水囊, 驱马在湖中喝水。他下了车, 先是不大擅长地整理了身上摇晃纠缠的配饰, 随后向着车内伸出手。
  “下来松松筋骨吧。”
  沈清和是想下去的, 但这只尊贵的手一递过来, 他立刻如芒在背, 如坐针毡, 偷感很重。又不好真把这位大雍君主晾着,他犹豫再三只是虚虚地碰到了那只袖子, 逃也似的跳了车。
  萧元政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袖,上头还残存着轻而浅的触感, 笑了笑收回手。
  鞋履踏在枯叶之上, 温吞地陷入,有嘎吱的脆响, 像踩入一捧新雪, 鼻尖有清冽而绵长的木质气息。
  大雍名士总爱在山涧流水的幽僻处集会,这处杉林也是秋游的好去处啊。
  身后有另一重更沉的脚步,沈清和似有所感, 回头心道了声“果然”,靛蓝色身影跟在他身后,没有一个兵卫相随。
  “陛下。”
  “嗯。”
  沈清和回想了一下,总觉得从前他与萧元政相处是没那么多局促的,现在弄得奇奇怪怪,不好不好,抛掉抛掉,影响他们君臣的纯洁的往来了。
  昭桓帝为人正,正得都要发邪,怪他兴起时奇怪的举动,也怪自己胡思乱想,尽是天马行空不切实际了。
  将脑子里的怪东西清了空,沈清和率先起了个话头:“陛下怎么出宫来了,早朝怎么办?”
  “微服出来的。”萧元政似有苦恼,“朝中日日奏禀议论的只有一件事,听多了觉得烦。”
  沈清和失笑,原来是请了年假出来旅游了。听到后半句又正色,朝中能齐心一致的是什么事,还能有什么事——西北军龙骧营一举挑破地方世家割据的大网,各家哀呼声讨的不过一件——
  宫宴上的表态,本以为昭桓帝会偃旗息鼓,不曾想现实却是变本加厉。
  他戏说:“那陛下是出来躲个清净?”
  萧元政大方承认,“实在闹得头疼。”
  赵统领说如今的皇帝是块木头,谁知道端庄持重的昭桓帝也会偶有风趣呢。
  虽然是打趣,但沈清和该做的、能做的,一分也不会少。打仗嘛,比的不就是兵马粮草,虽然条件有限,但他能提供丰产的粮仓,独步天下的军备,前无古人的战术,难道拉不起一支拳打贵戚,脚踢门阀的百胜之师?
  他想得很美妙,忍不住将脑中的话顺溜说了出来,“我从前只是听书里说过,历史由胜利者书写,千秋万代之后,世上只有一个彪炳日月的昭桓帝,什么五姓世家,早就不知道姓名……最好再封我做天下兵马大元帅,至于我拥立的皇帝陛下,当然就是天下最贤明的君主——”
  他觉得自己是在做顶天立地的大基业,上一世上升通道狭窄,他苦苦挣扎攀越,才和投胎顺遂的人站在同一条起跑线。如今一样又不一样,盛世顺命,而乱世宜改命,这里合该是他生长的土壤,有这样的机会,实是他沈清和的幸运。
  萧元政微笑着听他说话,偶有点头,似乎百分百确信会有这样一个美好的将来。
  大风吹起他的襟袍,林中落下漫天红雨。
  沈清和摘下落在自己额间的叶片,他知道很多事,如何将书院开办推进,如何招揽天下英才,如何让系统中万千文献发挥更大的作用……都了然于胸。他还知道,若一朝功成,自己会站到很高的地方——甚至与大雍这位帝王比肩。
  但他也有不知道的事。或许自己常常说话时眸光明亮,散播下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隐匿微芒,而捕捉到这星点光亮的人,大抵也觉得自己运气很不错。
  “对了。”青年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书里还说了,这样的功劳,结局都是和公主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可惜把整个皇宫翻过来也没有一位公主,那我只能——!”话音戛然而止,沈清和猛地向后栽倒,被一只大手迅疾地拽住。
  衣袖往下褪,一截手腕裸露在外,另一只手掌有力覆盖其上。“小心。”萧元政搭着腰将人扶起来。
  这杉叶地显然不如表面那般无害,隐藏其下的碎石绊他一脚,叫得意倒走地青年差点后脑着地。
  沈清和借了他的力,挽着萧元政的袖子起来,“果然做人还是不能太得意,人一飘,必挨刀。” 他动动自己的脚。没崴,还成。若散个步还能受伤,不知道遥光那小子会怎么嘲笑自己。“等等等等!”沈清和弯腰,捡起掉在红杉叶上,几乎和底色融为一体的玛瑙串,“这东西可不能掉。”
  萧元政顺着青年的脚踝,看到他来回捻压玛瑙串的手,最后看到他绕了两圈,将珠串带到了自己的脖子上。“这样就丢不了了。”沈清和低头看了看,对自己的灵机一动挺满意。
  近百颗红玛瑙穿成的珠链,颗颗带有极细的缠丝,华贵非常。不仅如此,宝华寺云慈大师亲自开过光,也是辟邪祇福的佳品。萧元政没有告诉他,依照规制该佩在襟钩或带钩上,只在心中期望宝华寺真能有万分之一的灵验,能时时护身,免除灾厄,平安顺遂。
  “朕不会有公主。”萧元政开口,沈清和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是在回刚刚的话。罕见地用了自称,似极正式。
  “……为什么呢?”沈清和很诧异。
  萧元政目光晃动一下,似乎那片静水兴起波澜。
  沈清和同他靠得太近,被这片波澜轻微地蜇了一下。
  萧元政微微叹息:“或许,尚且明月照沟渠呢。”他再道,“不过就算一切顺利,也是生不出公主的。”
  沈清和嘴唇颤动一下,“那如果是有病得早点治……可不能讳疾忌医啊……”
  萧元政忍俊不禁地看着他,沈清和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悔得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
  沈清和快走几步,身后人依旧亦步亦趋,可他不敢再回头。
  不对劲!
  这很不对劲!
  沈清和发誓,有些确有其事的示意,在他的感知上明晃晃的降临。
  ——已然是鲜明到他无法再骗自己,那是自作多情或是错觉,亦或是其他什么。
  他也算见多识广,但是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走出几步就又被按住手腕,这回他真和触了电一般,直接将抓住自己的手甩脱!
  萧元政眉梢轻微地扬了一下,缓缓说:“再进就是林深处,难保不会有野兽,折返吧。”
  沈清和回到营地了也没找到开口的时机。
  “喂,刚刚跑哪里去了,我怎么一转眼你就……”遥光迎上,被青年脖子上红玛瑙串晃了一下,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没事。”沈清和敷衍一下,掀了车帘自顾自钻进去。现在他心思有如一团乱麻,若是萧元政又要与他共乘当如何?沈清和思来想去,最终一切都是多虑,侍从牵来骕骦,高大的君王踩着马镫向上,后半程的路要骑马回京。
  正好,给了沈清和些时间些时间细想。
  ……还细想什么啊想!
  普天之下,哪有这样的君臣!!
  外头人声突然嗡嗡,沈清和转而凝神去听,原来是押解在队伍中的尤严二族核心成员中,有人想要趁西北军休憩时逃跑,未曾想厚实的林叶地本就难以行动,还未走脱百米就被发现逮了回来。
  一身狼狈的人犯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还在挣扎,兵士正询问昭桓帝该如何处置。
  昭桓帝高坐马上,沉吟片刻,“既然你们留恋故土,那就不用走了。”
  倒在地上的几人都露出惊喜神色,往地上“砰砰”磕着头,口中念叨着“万岁”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