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后悔个球!”
  沈清和终于忍不住,反手拽住他的领口,两张脸瞬间挨得极近,“这个不得己,那个怨不得,当了恶人就别满口苦衷,真是叫我恶心。公羊慈,若你爽快点承认就是卖我求荣,我还高看你一眼。你不是狗,你是阴沟里的伥鬼,你踩着白莲教的万千骨血上位,还想扯张遮羞布充人,你跟我玩什么聊斋呢?!”
  来我这里找安慰,我都还没抑郁呢!
  这一连串废话,无非是做了不干净的事,还想着洗白白当干净人!自己说还不够,要拉着别人也赞同,心理医生还按小时收费呢,他没义务也没心情帮公羊慈做心灵疗愈!
  公羊慈低低哼笑了几声,也伸手,按住了沈清和抓在自己领上的手,眼里已经爬上血丝,“我不向上走,就是别人踩着我上去!魏家多的是心狠手黑的角色,我不接管苍州的白莲观,也有其他人来管,他们未必有我仁慈!”
  沈清和直视他有些微偏执癫狂的神情,慢慢摇了摇头,松开手。
  好笑,真好笑。
  可怜,真可怜。
  所谓道不同不相谋,话不投机半句多。
  马上就是场硬仗,还生生被他激得吵架,真是昏了头。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双手支在脑后,看公羊慈腕上那串宝华寺请来后就不离身的佛珠,一颗颗内敛无光,此刻正因主人先前的剧烈动作而晃动。他突然想起先前故意询问公羊慈为什么不去白莲观求庇护,他当时回答什么来着,总之装得还真好。
  “你手上沾了多少冤魂,竟然还去佛寺祈愿,也不怕这东西给你夫人带来灾祸。”
  公羊慈平复心绪,将檀木佛珠掩回袖里。
  车身晃了一下,慢慢停下了。车夫掀了帐子,他裹着一身黑袍,头戴竹笠,只露出一双眼睛。一身江湖气,不似普通仆役,开口便叫了沈清和下去。
  沈清和提着下摆掀开车帘,临了想到什么,还回头看上一眼,唇边是恶劣的笑:
  “究竟是你夫人想认祖归宗,还是你尝了甜头,也想操弄操弄权势,只有你清楚。皮套待久了就撕不下来了,谎话说多了,公羊大人,可别把自己都给骗了。”
  公羊慈看清他眼中似有可悲,似有怜悯,他生平最讨厌被人可怜,攥紧的手背上浮凸起青筋。
  刚要为自己分辩,只穿单薄衣衫的黑发青年已经走远。
  公羊慈自认他们已是生死之敌了,他却一刻也不曾回过头。
  第59章
  车夫走在前面, 沉默得像块石头,沈清和主动与他说了几句话,他似一个字也听不到般缄口不言。偶尔瞥来视线不像普通人, 如无光的朴刀,沈清和才猜想他应该是死士一类的人, 也不再同他说话了。
  本在想越霁会在哪里同他见面,意料之外的是, 车驾最终停在一处大宅侧门口,宅内几番进出, 雕梁画栋, 盖覆景深, 梁下悬挂的纱灯上赫然写着‘魏’字, 他心里咯噔一声, 脚步一顿, 黑衣车夫敏锐觉察, 等他回过头看来, 沈清和才收敛起神色,继续跟他走。
  设下天罗地网要人来, 必不可能是来款待他的,车夫带他径直往宅院僻静的深处走, 途中遇到的仆从都垂眉敛目, 对行止怪异,在宅中行走的二人没有任何表示。一路行至假山荒芜处, 沈清和才辨认出这是被带来了哪里。
  豪族人家户户都有私牢, 用来拘禁族中有大过错者,或是要秘密处决的人犯,往往敲诈勒索、私刑拷打, 公羊慈就曾在里面关过一阵子,没听他说过,滋味大概是不好受的。
  沈清和脑中三回九转,公羊慈娶了魏家女,却反叛魏家投了越霁,现在他和越霁见面,又兜兜转转回到了魏家的牢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中突然升起个可怕的猜测,魏生是魏家主唯一的儿子,他给了魏生一枪,如今人生死不知,八成已经魂归了阎王殿。就在这继承权要旁落时,越家的人堂而皇之出现在魏家……他又往前联想到修褉时遇上的越芥,以及他们之间过于轻易达成的合作……
  沈清和看着面前幽深的走道,脑中只有两个字——
  坏了。
  他全想明白了。
  这是中了圈套了。
  五姓并非一股绳,本来只是魏越两姓龙虎斗黑吃黑,因为公羊慈领了他入局,推波助澜下,白莲教仍在风雨飘摇,指定的继承人半死不活,天平已经完全向着另一边倾倒。
  他不想魏家好过,更不想要越家好过。现在越霁稳坐钓鱼台,不费吹灰之力,手里干干净净,连与他见面都无所忌惮的放了魏家的宅子,现在该准备好开香槟了吧!
  人生中接连两次的重挫,全因一人而起。
  他已经努力做到能做的最好,即使以蚍蜉之力去撼动魏家这棵大树,也从未后悔过。他想过可能不成事,可能脱不了身,可没想过最终却全然给最讨厌的人做了嫁衣!
  怎能咽下这口气!
  他们曾相隔的时代无法以时间计,这个时代倾尽最高资源所培养的顶尖继承者,并非他自负其能就能匹敌,是他、是他太轻敌了!
  沈清和一拳砸在石壁上,指节上迅速起了血丝。
  黑衣车夫只是淡淡看他一眼,嗓音嘶哑说了声:“老实点。”
  ……
  大族深藏于地下的私牢,并非丘泉郡那样的长久荒废之所。粘稠流动的空气,偶尔蹿到鼻尖的血腥气,无一不昭示着曾经在这里上演的连篇惨案,这是座真正戕害过无数性命的死牢。
  “宿主……”系统担忧地出声,这连轴转发生的事令它一个系统都措手不及。现在也只剩下它能和沈清和相伴着说说话,“你不会要死了吧……”
  虽然系统时常有表现出拟人化的情绪,但实际上它并没有切实的人类感情。虽然沈清和总是剑走偏锋,屡入险境,偏离自己规划的最优路径,但宿主一直表现出的游刃有余,每一次危机都平安度过,也让系统对他有了超高的期待——
  它时常也想,如果是沈清和的话,一定能做到的吧?
  可这次的难关,不必程序估算,就是肉眼也可见的十死无生。面对宿主即将死亡,任务即将大失败的威胁,它期期艾艾地发问,换做以往沈清和已经开始骂它没志气了,可现在只有沉默回应。
  虽然这次任务的宿主总是不叫系统省心,还总是讽刺挖苦系统,但是、但是!
  “不要啊宿主,我不要你死啊!”
  它开始大声哀嚎,本该辅助任务的拟人情绪模块在此刻却高频率运转,嚎得沈清和都要怀疑,系统到底是因为任务快失败了,还是在真情实感为自己哭泣。
  ……不管是哪个,都很吵啊。
  初穿来时就是在牢里,没想到死的时候可能还在牢里,这算不算是有始有终?
  系统也就嚷了半分钟,三百六十度环绕声响突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发布任务时才会有的,无比机制化的电子音:“检测到系统12431情绪模块作用过度,代由主系统00001接管。”
  沈清和一愣。
  “你好宿主,祝你任务愉快。”
  沈清和沉默了一会儿。也好,免得他后面还得头疼了。
  他被带着一路走,每过一个关卡就多一对狱卒把守,他从亮走到暗,深入到甬道内都需要点上盏盏壁上火照明。
  沈清和一路看着自己的鞋面,前面黑衣车夫停下,他才刹住脚步,抬头望去——
  那是与黑牢格格不入的红色锦帛,在火光映照下隐约能见纹路流转,在幽邃的牢狱里铺陈了块十尺见方的地面,上面立着把雕饰繁复的文椅,当中坐着个独穿华服的男人,数个黑衣人伴他身侧,他侧头看来,眸底冷清,没什么情绪。
  “你来了。”
  沈清和没想到他早已坐在这里,像已等候多时的样子。他不免自嘲,都没想到自己竟如此重要。
  “薛不凡呢?”沈清和冷声问。
  “都这时候了,多想想你自己吧。”越霁见他不肯罢休,无奈说,“我一向言而有信,那人对我没什么价值,既然你来了,我不会再费力动他。”
  沈清和沉默,似乎在判断越霁的信誉在他这里究竟价值几何。
  越霁见他不说话,也不在意,“麓山的时候,你曾说要叫我付出代价。”
  他上下扫一眼沈清和,看他一身单衣,不合时宜的打扮,连得体的衣服也没有,笑了一声,他那张清俊的面孔,在跃动烛火下像地狱爬上的厉鬼。
  “束手就擒,这就是你要我付出的代价?”
  “是我技不如人,越公子的阴谋算计无人能比。”沈清和不欲再听他口舌奚落,眉间只有厌倦,“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越霁挥了一下掌根,立刻有狱卒上前,手拿碗口粗的铁链,一左一右将黑发青年的两只手缚住,被吊在木架子上。
  沈清和抬了下手,这铁链十足十的分量,想动动手腕都困难。用这种东西捆他,真是杀鸡用牛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