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拍摄环境其实很没有擦边氛围,暖房的灯太亮,照得他背光时有如从光中走来。
  小渔并不会做表情,他只会木木地,看着玻璃中浅浅的倒影,来判断自己有没有跳错动作。
  偏偏他动作够松,身体够软,就算身上穿的是简单的黑t与牛仔裤——他来庄园没带衣服,这些都是庄叔临时为他准备的,还说后头小渔可以自己网购,费用给报——擦起来有种百年老魅魔被天使附身后试图完成卧底任务的感觉。
  小渔顾不上那么多,他只听舍长的,既然人家说发视频能涨粉,那他就一定要发的。
  完成这些后,他又坐回到暖房一角,继续乖乖等陆先生来视察任务。
  但坐等右等,天都黑彻底了,就是不见人。
  陆先生可能在忙吧。
  他弯下腰,腿靠近胸,膝盖敷上脸,心想陆先生可真忙。
  以前当小狗的时候也不觉得等待的时间长,他总会在客厅的小软垫上睡觉,等等睡睡,时间一会儿就过去了。
  但做人似乎并没有那么易困,甚至一想到陆先生一会儿要过来,他就精神得不得了。
  时间好慢,分秒难捱。
  就在这时,搁在一旁的手机叮当一声,来了新消息。
  他的身体立刻有了行动,跟刚刚的石塑判若两人。
  是王湛发来的消息。
  白天的时候小渔跟王湛、庄锦、还有几个别墅区的叔叔阿姨都加了好友,当人类真好,成为朋友以后就算不能见面,也能互相说话。
  王湛】:回来吧小渔,陆总他不去暖房了
  王湛】:你一会儿是不是还要去找陆总?
  王湛】:当心点,他好像有点不开心
  当不当心的小渔并不在意,他只看到了“不开心”三个字。
  原来陆先生是碰到不开心的事了吗?
  难怪他不来暖房呢。
  小渔不开心的时候,也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在狗窝里闷头大睡,陆先生应该也是这样。
  他立刻站了起来,揣好手机,关了暖房的灯,小步跑动,奔向别墅。
  好小狗这时候当然该在主人身边!
  ……
  小渔再一次感叹人类的手真好用,以前看着有如天堑的门,如今居然只要轻轻一拧把手就能打开。
  “陆先生,你回来啦!”
  他一边往陆宜铭的卧室里走,一边发出问候。
  脚只迈出两步,他跟露出手臂的陆宜铭撞了个正着。
  很巧,这一次,陆宜铭在为自己换药。
  陆宜铭坐在床上,一条腿弯折横在床面,一条腿落地,床上零零散散一堆医疗用品,随时准备用上。
  他在准备为自己换药前就想到了前一日的尴尬情况,于是选择穿着衣服先换再说。
  只是当池渔如他所料一般破门而入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皱眉。
  “没人教过你进别人房间前要先敲门吗?”
  小渔的视线落在陆宜铭手臂上。
  有伤,还没愈合,是出车祸的时候留下的吗?
  小渔眉头也起了个结。
  这也是自己的错。
  他步子迈小了许多,安安静静地往前走。
  小渔想说自己以前是小狗,没有学过敲门,但他知道自己说不了这话,于是保持着沉默,只一步一步往陆宜铭的方向走。
  陆宜铭看着池渔靠过来,身体不自觉后倾。
  他无法信任这个人,尤其是在自己暴露伤口的时候——他又有点后悔把这隐患带回陆家了。
  但当陆宜铭稍仰头,看到池渔的表情后,他浑身的提防陡然瓦解。
  那张脸很有迷惑性,不锋利,不尖锐,眉眼鼻头嘴唇甚至耳朵都是温钝的,没点棱角,像个羽绒枕,再怎么用力砸也不疼。
  而现在,这张脸上又带着让陆宜铭看不明白的表情,那是他从未在任何人脸上见过的神色,他不敢确定,这宛如雾气缠绕清晨藤枝、将其挂上水色的表情,是不是叫心疼。
  他看着池渔走到床边,光脚踩在地毯上,随后蹲下来,微仰着看自己正在换药的手臂。
  细白的手指伸过来,似乎想要触碰。
  “别碰我。”
  陆宜铭不自觉压低了声,用只能让两人听清的音量尽可能地表达出严厉。
  “脏。”
  第13章
  “我不脏,陆先生。”
  小渔并没有继续伸手,指尖蜷进掌心,两只手整齐划一地窝在腿间。
  但他也没有停下解释:“我进门的时候擦过手了,干净的。”
  陆宜铭:……
  他没理,低着头,安静为自己换药。
  小渔也不急,就那样看着陆宜铭的动作,对方还什么反应都没有呢,他反而先开始龇牙咧嘴。
  仿佛那个皮肉绽开、血凝在创面的人不是陆宜铭,而是自己。
  如果自己现在是小狗就好了,他可以帮陆先生舔舔伤口,说不定一会儿就好了。
  但可惜他现在是人,舔完陆先生可能会把他赶出去。
  而事实是,就算他没上嘴,陆宜铭也很想把他赶出房间。
  陆宜铭能感觉到池渔的鼻息,热气腾腾,明明隔着距离,本该凉一些的,但陆宜铭就是觉得被气息触碰到的肌肤开始发热。
  像过敏一样,热度从手臂传至大脑,疼痛都不明显了,他只觉得热。
  陆宜铭往侧边偏去,绕开池渔的呼吸。
  对方依旧安分,好好蹲坐着,没有要僭越的意思。
  但随着自己侧身的动作,池渔也跟着侧过来,还保持着原本的距离,与他同步绕了个角度。
  陆宜铭觉得手臂更热了,伤口滚烫,仿佛白细胞围在四周过国庆。
  他咬紧后槽牙,下颌线条绷直,嘴唇抿成一条线,连眉间纵向都有了沟壑。
  突然,那份灼热的气息消失了。
  陆宜铭看见池渔收缩唇珠,嘴收成一个小小的圆,在圆的正中央,起了风。
  “呼——”
  一个他最不待见的人,正蹲在自己面前,为自己吹伤口。
  陆宜铭感觉自己的教养正在冲破临界点,他无法判断事情发展方向的正确性,他只知道自己不该允许对方靠那么近。
  低哑的声音再次在房间里响起,这一次,陆宜铭带了指令。
  “离我远点。”他听见自己尾音打颤,显然并不适应池渔刚刚的动作。
  “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小渔知道自己不该有异议,作为一条好小狗,听主人的话是天经地义的事。
  但他也保有抗议的机会。
  以前陆先生也会要求他做这个做那个,大部分时候小渔都会听话,但偶尔的偶尔,小渔也会叛逆——
  “叛逆”这词是陆先生对他的评价。
  比如自己偷吃猫粑粑被陆先生发现时,自己会趁乱吞咽,比如做拒食训练时,自己有时候也会偷吃一口,又比如自己心情不好时,就算陆先生叫自己他也会假装没听见不搭理对方。
  大部分时候,陆先生都会无奈地摸着他的脑袋,说他是“叛逆小狗”,然后遂他的愿,不再强迫他听指令。
  所以现在,他听到陆先生的要求后,第一反应就是摇头:“我没有自己的房间,这里就是我的房间。”
  陆宜铭被池渔的话一噎,一直到自己换完药放回衣袖,都没有回答。
  他两只脚都放到了地毯上,池渔依旧蹲着,仰起头,深棕色的眼瞳明亮而无辜。
  “爱睡狗窝?”陆宜铭连问句都能让人咂出凉意。
  小渔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爱睡,是我应该睡我的窝。”
  要说爱,那他肯定更爱陆先生床边的地毯,这里暖和又挨近陆先生,是小狗睡觉的不二之选。
  而陆宜铭看着他,视线沉静:“一条狗,是该睡那里。”
  他说完,只等池渔回应。
  这是他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刻薄话,他知道池渔不爱被人比作狗,所以一会儿不论是生气还是发疯都是理所应当的事。
  陆宜铭并不怕池渔发疯,他更怕池渔不疯,他要看对方扑腾,却只能在自己掌心里认罪。
  池渔果然有了反应,他松开眉头,低顺了眼眸,鼻子皱了下,鼻尖小痣也跟着一晃,而池渔的嘴唇,很快就上扬成了个笑。
  “陆先生。”池渔笑呵呵地,声音憨实。
  “你说得对,所以我可以不走是吗?”
  陆宜铭:……
  他呼吸一滞,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
  这真是那个高傲的小少爷池渔吗?
  陆宜铭的反应力难得迟钝起来,他望着那笑,像被攻击。
  那分明是毫无攻击性的一张脸,但自己就是觉得心堵,胸口起伏难以平复。
  他看见那粉色的嘴唇一开一合,还说着话。
  “陆先生,你今天不开心吗?”
  陆宜铭:……
  没有得到该有的回答,小渔摸摸鼻子,有点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