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晏璋却是想,自己做梦虽不在五年前,却也相距不远,莫非正是因他出手干涉,才改变了牧封川的命数?
  他一面二人不再互相妨碍高兴,一面又担心其影响,会导致离开南洲的方法无用,牧封川由此生恨,与此同时,晏璋心中甚至生出一丝阴暗的窃喜,若当真走不了,他与牧封川便只能在此终老,无论爱恨,都注定葬于一处。
  厅内无人说话,只有贾稻施在摆弄他的罗盘。
  好一会儿,他叹气道:“幸好,生机未断,反有绵绵不息之势,之前毕竟没碰面,生些误差也是正常。”
  “你这误差太大,吓死人啊!”牧封川也长舒一口气,连拍胸口。
  之前见贾稻施惊骇的样子,他以为没救了呢,结果根本不影响,那说那么多有什么用。
  他一拍扶手催促:“被管什么命数了,先告诉我,如何做!”
  贾稻施一脸不虞抬头,对上两张漆黑的脸,话到舌尖,高速转弯:“要不,你先飞个升?”
  第150章 你喜欢我
  牧封川运气、压气、运气……运个鬼, 他忍不下了!
  他蹭的一下站起,浑身萦绕一股煞气:“不想说就不用说了, 我看你就是死了,那张嘴也烂不了,阎王都不愿意收去!”
  “我们走。”他一把拉住晏璋,朝大门方向走。
  “等等等等。”贾稻施急了,忙扑上来拦住,“我说的是实话啊!”
  “实话?”牧封川冷哼,“那你告诉我,现在的情况,我怎么飞升!”
  “这?”贾稻施哑然, 他磕磕绊绊道,“我只是个算卦的, 自己都没法飞升,你才是命定之人,得看你啊。”
  牧封川闻言嗤笑:“我?我就算能飞升,也得有灵气修行,现在南洲哪儿能修行的环境。”
  “不是。”贾稻施摆手摇头, “你只要按你的步骤来,破局的关键, 就在过程中。”
  牧封川顿住, 松开手,晏璋瞥了一眼刚才两人交握的地方,手指微动。
  贾稻施百般安抚:“我当真不是故意耍你, 是身处此地,实力本就大打折扣,若非你亲自过来, 我连你的命数都窥不清,何况那些细节?我又不是真仙,单凭几幅卦象,只能推出,若你在南洲飞升,则危局自解。”
  他说得可怜兮兮,然而一脸皱巴的橘子皮,激不起牧封川半点儿同情。
  牧封川盯着他的眼睛,沉思数息,问道:“先不说而今我怎么修行,就算能够,我才刚入元婴不久。你知不知道,元婴到渡劫是多少个境界差距?要等多久?你能等得下去?”
  他信贾稻施说的是实话,但绝对不是所有实话,也绝不信他愿意等死,若无后手,他不会是现在这幅不慌不忙的样子。
  贾稻施顿了顿,唉声叹气道:“那又有什么法子,只怪老道命该如此啊。”
  牧封川嘴角下压,彻底丧失与他交谈的欲望,第二次拉起晏璋,走人。
  贾稻施又张开双臂阻拦,喊道:“不然你先在国师府住下,说不定我想想就想起来了。”
  牧封川停下,定睛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那双眼中现出几分紧张慌乱,才微微点头。
  晏璋从始至终都没有异议,只恍若背景板,跟着牧封川,无论他想去哪里。
  入夜,国师府客房。
  贾稻施给两人安排了不同房间。
  可陌生的环境,又在一个神神道道家伙的地盘,两人习惯性聚在一间屋里。
  牧封川靠着床柱,双臂环绕,低头思索。
  晏璋坐在灯前,烛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恰好将牧封川笼罩在内。
  晏璋眸光闪动,分不清是因为跳跃的火光,还是自身在思索某些疑难症结。
  屋内屋外一片寂静,连虫鸣鸟叫都不曾响起,只有两个人轻微的呼吸声,在封闭的空间中纠缠。
  许久,晏璋率先打破了沉寂。
  他低声道:“他是不放心我,你去与他单独叙谈,他应会将真相详情告知你。”
  牧封川闻言,抬起头,在一片阴影中,望着室内唯一的光源,也将遮光的人影收入眼底。
  他没有应晏璋的建议,反而提了另一个问题:“你和他有过过节?”
  “没有。”晏璋回答得十分冷淡。
  牧封川走上前,走到离他一拳之距的位置,垂首打量他,昏黄烛光,像是给人加了一层怀旧滤镜,他心中微动,从旁拖了一张凳子过来坐下,因离得太近,屈起的膝盖直接与晏璋撞在一起。
  牧封川眨了眨眼,左手托颌,视线牢牢锁住晏璋半边脸:“你不想离开南洲?”
  晏璋神情微变,瞳孔中的烛光闪烁愈发频繁,他没有转头回看,依旧盯着一点,动也不动。
  沉默,既可以算默认,也可以表示拒绝。
  不过,终究是将他的态度展示得极为明显。
  牧封川本应该愤怒或者失望的,明明身处绝境,最重要的队友居然还扯后腿,可他这时心中却只有好奇。
  他维持单手撑腮的姿势不变:“他觉得你会阻拦我,会破坏他的计划,为什么?或者说,你其实没有放弃飞升执念,只是身处南洲,迫不得已,心里还想在最后关头,与我一决生死?”
  幽深寂静的夜晚,似乎很适合聊夜黑风高杀人越货的话题,牧封川口中说着生死,桌上烛火晃动,两人的影子拉扯成怪异形状,更添诡异氛围。
  晏璋终于侧过头看牧封川。
  他目光如炬,一寸寸在牧封川面上扫过,牧封川没有丝毫躲闪,只眸中写满不解。
  晏璋垂下眼睑:“不,我确实放下了。”
  他没有回答前一个问题,牧封川眉心一跳,好似明白什么,他不说话,无言的寂默再次展开。
  不知过了多久,牧封川叹了一口气。
  悠长的叹息在室内回荡,叠加出数不清的复杂情绪。
  晏璋睫毛颤动,投下的阴影使他眼眸一片漆黑,他垂首坐着,静静等待,好似一块闭目塞听的顽石,又宛如一名执迷不误的犯人。
  然而,他等来的,并非他预想中,疾风骤雨的斥骂审判。
  牧封川道:“谈一谈吧,都说真话,不许任何期满。”他的语气分外认真,但并不沉重,甚至带着一丝笑意,“原本是准备在离开前谈一场的,既然有机会,提前一些也无妨。”
  晏璋愕然抬首望去,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眸光潋滟,引人自醉。
  ……
  明亮的烛光渐渐黯淡,可对于屋内二人,并无影响,因此也没人去将它拨亮。
  说是谈心,实际上一开始,没有一个人发言。
  牧封川作为发起人,觉得这般不行,打开了话题,继续之前的疑问:“你不想离开,为什么?”
  他是当真好奇,人怎么能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先从想方设法求飞升,得长生不老,到留在南洲自寻死路,不愿逃生,跨度太大,以致牧封川之前都觉得他是想多了,直到贾稻施的防备,加上晏璋的反应,才令他彻底肯定自己的猜想。
  晏璋嘴唇翕动,眼眸躲闪,可对上牧封川的视线,不得不吐露实情:“你不想回无妄峰。”说完,他当即垂下眼帘。
  “就是为这!”牧封川震惊,他双眸瞪大,很想发现晏璋是在骗他,可无论是对方的反应,还是以他对晏璋了解,都使他不能自欺欺人,必须接受这个于他而言过于荒谬的理由。
  他无法理解,嘴巴一张一合,像一条痴呆的金鱼。
  晏璋瞧他呆滞,抢过问题:“为何不愿意回去?”他直直盯着牧封川,执着寻求一个答案。
  牧封川猛的将嘴闭上,抿了抿,他压低声音,颇有些气急败坏:“怎么回?什么关系回?那一剑,那些说过的话,你能不在意,我却不能当它们从未发生。”
  “晏璋。”牧封川抬起手,盖住自己眼,喉间吐出无力的叹息,“你看,我已经习惯喊你的名字,而不是师尊,就算回到归元宗,也回不去无妄峰,回不去过往师徒相处——”
  “那就不要!”晏璋悍然打断他的话,他停顿半息,决然道,“我也不想与你再做师徒!”
  牧封川一颤,放下手,往日灵慧狡黠的双目,此刻状若痴呆。
  “牧封川。”晏璋盯着那双盈满星光的桃花眼,喉结滚动,嗓音干哑,他重复唤着那三个字,“牧封川,我——”
  说,还是不说?
  说出口会有怎样的后果?
  剧烈的拉扯,叫晏璋前所未有犹豫起来,而上次他这般犹豫,是为谋夺飞升机缘,对象也同样是眼前之人。
  牧封川,他将这三个字含在舌尖,不断重复,艰难挡住后面更为出格的话语,茶褐色瞳孔中映着自己的身影,叫他心神动摇,恶念的潮水即将击垮意志的堤坝,理智岌岌可危。
  他垂下头,避开了视线。
  就在这里停下,不能继续,晏璋心中响起冰冷的告诫,一旦揭开口子,他就再也控制不住,他会忍不住纠缠,会肆无忌惮的掠夺,那双眼睛不会再用欣喜、期待、仰慕、信任的目光注视他,而是憎恨与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