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沈美娘轻嗤:“你查不到的。”
  如果能自证清白,她当年就不会抛弃七娘和阿爹,独自一人离开家乡,更不会这些年,宁可对外说自己无父无母,都不敢牵扯旧事分毫。
  那件事根本就很难查到证据,更没人愿意替她证明清白。
  沈美娘小时候最喜欢做好事、救人于危难,她盼望着也被奉为神灵。
  和月神娘娘一样受人祭拜,为人尊崇,让爹娘不必再避世而居。
  可是十二岁那年,那些被她救下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证明“虐杀”的真相。
  也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说半句好话。
  彼时这件案子几乎都无法得到公正审理,又遑论是如今呢?
  八年的时间足以让人心更加凉薄,也足以让有心之人抹去一切痕迹。
  谢党人抱着将她拽下泥潭的想法,恐怕在他们找到今日那人时,也细心地将当年旧事为数不多的证据彻底清除了。
  姜颂说他要查?可他怎么查,又从何查起呢?
  黔中到上京迢迢几千里,又有谢党人横亘其中,姜颂就算是皇帝,又能拿到什么证据?
  姜颂还是摇头:“美娘,我可以的!这世上一切发生过的事情,一定都会留下痕迹。只要你和我说清楚当年具体的情况,就算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帮你查清楚。”
  沈美娘被姜颂的话说得动容。
  上穷碧落下黄泉?这小皇帝还真敢说,他难道还能叫死人说话不成?
  沈美娘轻笑:“陛下既然如此笃定,那不如先去查试试?”
  等这个小皇帝去查来查去,发现他什么都查不出来的时候,自然就会死心了。
  他就是这辈子没吃过苦头,才会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才会和十二岁的她一样愚蠢。
  姜颂朗声答道:“好!我一定会把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他像是为了让沈美娘再放心些,故意笑得比往日里还要灿烂,道:“美娘,我一定会还你清白的……我们不是还要白头偕老吗?”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眼里是一闪而过的失神。
  这个小皇帝怎么总是在记这些话上,记忆力好得出奇啊。
  沈美娘盯着姜颂明亮的眼睛,默然片刻,很轻地应了一声。
  -
  自从那日在大殿上一别后,姜颂应该是全心全意投入去查那件“旧案”了,沈美娘一连好多日都没见过他。
  沈美娘也不知道姜颂使了什么法子,反正她可能是
  在逃犯人这件事并未流传开。
  但她这些日子也没闲着,而是让人找了一幅大燕地图给她。
  沈美娘拿笔将家乡和上京连在一起,更觉山高水远,想要查清真相会有多难。
  姜颂那个笨蛋现在肯定后悔自己夸下海口了,也可能越查越觉得证据确凿,知道她就是那般“可怕”的一个女人。
  沈美娘垂眸盯着地图上的线,又听宫人传报,说是太后娘娘唤她去寿康宫。
  除了她刚入宫时,谢太后见过她一面,与她说了许多奇怪话外,太后就一直再没有唤过她。
  沈美娘也不知道谢太后突然喊她做什么。
  但等她进了寿康宫,就很快明白了谢太后的用意了。
  谢太后屏退其他宫人,只留了心腹女官在殿内。
  她道:“这几日你的事,哀家也知道了。”
  沈美娘听到这话有些意外。
  但仔细想想,她又能理解谢太后知道这件事不算多困难。
  就算谢太后如今深居简出,但她是谢阁老的女儿,又在宫中生活了这许多年。
  想来谢太后若是有意,肯定有的是办法打听朝堂上的事。
  “你的那件事,皇帝恐怕也替你翻不了案。”谢太后道。
  沈美娘当然知道这一点,不然就算她当日陷入当年的偏执情绪中,也不会在大殿上承认。
  沈美娘之所以承认,就是她比谁都清楚,这件事几乎不可能查得清楚。
  谢太后看沈美娘不语,像是有些心不在焉,没觉得她失礼,只以为这孩子是在担心自己的命运。
  “这是假死药,你喝下它,后面哀家会想办法送你离开京中。”谢太后叹了口气,“你也是可怜。”
  谢太后知道沈美娘帮陈盈复仇,报复李守义的事……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怎么都不像是会犯下那种大罪的人。
  再说当年沈美娘不过十二岁,比小孩子也大不了几岁。
  她一个姑娘家,如何能杀十几人呢?
  但偏偏就是没有能替她证明清白的人证和物证,反倒是证明她做过这些事的证据只多不少。
  沈美娘看着眼前的假死药猛地抬头。
  这个谢太后虽之前说过那番奇怪的话,但她——真的会这般好心?
  谢太后误会了沈美娘的怀疑,道:“陛下,不会保你的。”
  如果是先帝,或者说,换了其他任何一个皇帝,就算沈美娘是杀了人,只要皇帝足够喜欢她,都可以轻而易举给她遮掩下来。
  但偏偏那个人是姜颂,他嫉恶如仇,绝不可能徇私枉法。
  谢党里不乏给姜颂授过课的官员,他们当然也很清楚姜颂的脾性,才会抓住沈美娘杀过人的事做文章。
  沈美娘当然也明白这件事。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她犯的错,必须得严严实实捂一辈子。
  但她又想光耀门楣,想让七娘和阿爹过好日子。
  皇帝从一开始就是她想攀附的对象。
  因为沈美娘知道天底下能包庇一个死囚犯的人,只有皇帝。
  就算是丞相、王爷,他们也会忌惮文官的弹劾,说不定就为了自保,随手赐死她。
  唯有皇帝,说一不二,睥睨天下,就算父子聚麀、残害手足,也没人敢指摘。
  可偏偏这个皇帝是姜颂。
  沈美娘知道姜颂的性格,即使他不是宋江江……他也决不会爱一个杀人犯的。
  沈美娘看着眼前的假死药,这个谢太后给她的确实也是一条出路。
  这也比她自己想金蝉脱壳的法子要好。
  但就在她的手将要触碰到杯盏时,殿外突然传来喧哗声。
  “都给朕退下——”
  姜颂冲进殿内,看到沈美娘面前摆着像是毒酒的东西。
  他走上前拽住沈美娘的手,挡在她身前,质问谢太后:“母后这是做什么?儿臣素来敬重母后,将您从东都行宫迎回,尊您为太后,您就是如此待儿臣的吗?”
  她居然趁他最近忙,就来欺负沈美娘!
  沈美娘看姜颂误会了,小声道:“不是毒酒,陛下你误会了。”
  这个姜颂怎的今日跟个小炮仗一样,劈里啪啦不分青红皂白就闹啊。
  他该不会是最近查案,查得脑子神志不清了吧?
  姜颂听到沈美娘的话,又看了看那杯酒,还是选择继续道:“母后,这次儿臣便作罢……若有下次,这杯酒就应该谁给的,谁来喝了!”
  “儿臣告退。”姜颂拉着沈美娘就走。
  离开寿康宫后,姜颂将沈美娘从头到脚好好打量了一遍,才松了口气。
  他问:“你不要一声不吭就到寿康宫来,谢党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狠着呢!”
  沈美娘看姜颂难得这般生气,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这一摸她才发觉姜颂清瘦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脸颊瘦削许多,少年的眉眼逐渐褪去稚气青涩,向成熟沉稳转变。
  沈美娘收回没摸够的手,才道:“陛下,既然知道谢党不是好人,为何还要任用他们呢?”
  “美娘,你总说我单纯,你不也是吗?不管是叶党,还是谢党,他们有几人是好人?”姜颂反问。
  都搞党争这种你死我活的东西了,这两党里都不会有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花。
  他平日里看在师生情谊上和叶先生来往更多不错,但那也只是平衡手段罢了。
  谢党雄踞朝堂多年,党羽又多旧日望族和开国勋贵出身,父皇才会有意扶持叶党与之为敌。
  他也才会故意偏倚叶党。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看他的眼神更复杂。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姜颂不笨,也知道他其实很明白该怎么做皇帝最好。
  姜颂只是自己不想被同化,才不那样做而已。
  沈美娘点头:“陛下说的有理。”
  她想起谢太后刚才说的话。
  这次姜颂应该不会保她,那她又该怎么办呢?
  沈美娘试探问:“陛下最近帮臣妾查案子,可有查出什么东西来?”
  姜颂摇头,但他怕沈美娘难过,立刻道:“美娘,我一定能查出来……就算不行,我也会保护你的。”
  沈美娘没想到姜颂会这般说,她轻笑:“陛下,这是打算徇私枉法?”
  “不是!我知道沈美娘你不会做那种事的。”姜颂道。
  沈美娘以为姜颂会越看证据,越确信她是个恶人,然后为他过去瞎了眼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