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快,快叫120!周池,你发什么呆!快给我清醒一点!”
  还发生了什么,周池都不大记得了。
  只是后来,他再也不敢踏入这间从小长大的卧室,甚至连绿洲的家都足以令他胆战心惊,不得不落荒而逃。
  120急救车到不了过道太窄的楼下,周池的肾上腺素在此时完全起了作用,干枯的落叶被他踩得咯吱作响,他全然忘记自己手臂的伤痛,抱着周野一路狂奔,汗水浸湿他的后背。
  怎么会呢?徐若晴不是在照顾他吗?
  他不明白他的弟弟怎么变得这么轻?他记得明明不久前自己还嘲笑弟弟就算变成树袋熊,他的身上也挂不住他。
  他跑得自己都忘记了该如何呼吸。
  他从来不信神灵。但在这一分这一秒,他可以向漫天神佛磕头,磕到头破血流都没关系。他可以去哭诉,去乞求。只要别带走周野,他愿意用一切去换取。
  “滴——滴——”
  心电监测仪时不时便发出声音,每一下都惊得周池心里警铃大响。
  已经过去三日,他和父母几乎不眠不休守在周野的病床前。
  周池透过窗户玻璃的反光看了眼自己,原本用发胶固定的头发而今随意散落,他的下巴冒出青渣,沉重的眼袋高高地凸起,他没有哭却像是哭了很久,整张脸惨白到了极点,憔悴得不像样。
  他讪讪而笑,又望向在单人沙发上小憩的周恒生和趴在病床前的徐若晴,最后视线仍旧又回到周野身上。他的弟弟这么怕痛,现在居然在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
  “幸好发现得及时,窒息时间不长,喉头有一定的水肿,但好在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但是你们做家人的怎么搞的!?你儿子的行为初步推断是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你们竟然都没发现他的身体躯体化表现吗?比如暴瘦,焦躁,发抖等。我检查过他的手臂,手掌还有两只手的食指关节处,都有一些大小不一深深浅浅的伤口。如果不是被虐待,就是自残行为。唉……现在的年轻人。不过这也只是目前的推断,等他醒后要进一步观察治疗,配合做些测试,才好判定到底还有没有别的精神问题。”
  周池在卫生间朝脸上泼了一把冷水,医生的话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耳边回荡,他将那只还在颤抖发痛的手臂用力地撞向门框。
  你到底有什么资格疼痛呢?
  以前周池不是没发现周野的一些他无法理解的行为,比如紧张的时候总是将双手的拇指按在食指关节上,也会下意识的抓一抓大腿两侧。但他总是认为这是周野惯有的小动作、小毛病。因为周野自小也总爱做一些偏执的事。
  可当周野的伤疤完完全全暴露在他的面前,他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自以为是。
  周野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
  徐若晴眼睛肿成一条缝,仍抽泣着问,儿子的手臂上那深浅不一的几个圆形伤疤,究竟是什么?
  周恒生没答话,周池也一言不发。
  只不过他们都清楚,那是一个个的烟疤。
  周野的痛楚无声无息,只任凭一支又一支暗红的星火在自己的肌肤上灼烧。
  这几天里,每个人都是一具行尸走肉,甚至没有一个人敢问出,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周野变成这样?
  期间,周野的手机响过几次,周池选择性地接起顾雁的电话,言简意赅说了周野的情况。令他出乎意料的是,原本大大咧咧的顾雁,听后居然在电话里哭得跟孩提时一样。这让周池不禁想起周野小时候,有一次顾雁也是涕泗横流的,来找正在写作业的周池去后山救救被竹子卡住的弟弟。周池甚少流泪,此刻眼眶不禁又有些发涩。
  他不是一个好哥哥,他不仅没有拯救周野,还充当起刽子手把他害成这副模样。
  周池的手肘又一次撞击墙壁,正在休憩的徐若晴猛地惊醒了。她双手抹了一把脸颊泪痕,将散落的头发随意绑了一个结。微睁着眼睛看了眼时钟,便缓缓起身朝周池走去。每走一步,她的泪腺又止不住要溢出泪水。她又用粗糙的手在脸上随意地揩了一把,走过去挡在周池侧边,阻止他的动作。
  “我……我去买饭,你跟你爸再休息一会儿。”
  “我去吧。”周池嗓子发哑。
  徐若晴又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没关系,我去就好。”
  周池没再逞强,他依着徐若晴的意思靠在周恒生临近的黑色单人沙发上。
  门被小心翼翼地关上了,原本小憩的周恒生张开双眼,面无表情地看向病床上的周野。半晌过去,周恒生欲言又止:
  “你和周野……”
  周恒生苍老的声音在周池响起,他转头看了眼周恒生,没有一丝顾虑重重地点头,“嗯。”
  “唉……”周恒生长长一声叹息,“我早该意识到,唉……我怎么到这一步才……”
  这几天,周池听过太多次徐若晴的哭喊声,与他的失魂落魄不同的是,周恒生从头到尾都是最镇定自若的那个人。周池甚至想如果不是父亲,周野完全有可能丧命。可而今,周恒生坐在他的身边,弯着身子掩面而泣。
  周池望着父亲花白的头发,他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哭泣的样子,他的心已经是千疮百孔,但为什么仍旧找不到一条可以让所有人都得偿所愿的路。
  暖阳和煦,打在周池的身上,却照出一丝丝寒气。
  他回御景帮周野拿一些换洗的衣物,他其实有些没有勇气回去。但面对同样劳累的父母双双争着去拿,最终他还是选择让父母多点时间休息。
  屋子里弥漫一股浓烈的香水气味,他记得是周野送他的那一瓶。
  周池闻过一次,这么大瓶香水,他其实一点儿都不舍得用,只喷了一缕留在自己的脉搏处。他紧紧握住脉搏,香味便只跳动在手腕最脆弱的位置。离开御景的时候,他也几经思虑,最后仍是决绝地将其留在这里。既然已经做好决定和周野分开,留着它只会徒添伤悲罢了。
  周池疾速朝香味最浓厚的房间走去,卧室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他见到他舍不得用,却舍得遗弃的那瓶香水,在他的卧室,混合着橱柜上的斑驳玻璃,碎了满地。
  一地玻璃碎片流淌在还未干涸的一弯液体里,就像醉梦里周野口中蜿蜒的星河。
  周池双脚寸步难移,栖在原地。不多时便觉得浑身没了力气,腿部微微弯曲,跪倒在星河面前。他的两只手伏在身侧,长时间难以聚焦的眼睛在此刻盯紧了血迹斑斑的玻璃碎渣。
  他终于知道周野手掌心那些细碎而密集的伤口是源于何处。
  他捧起那一把碎渣,刺痛顺着指尖蔓延到了心底。
  那是周野的真心。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旁的人,只有捧着一颗破碎真心的周池,在空荡的房间里终于失声痛哭。
  呜咽声阵阵,泪水也渗进银河里,只是顷刻之间便荡然无存。
  第53章
  “滴——滴——”
  周野感觉胸口沉闷得很,只好急促地喘息。他听着清脆的机械声音,微微蹙眉抬眼望了望音源的位置。意识一缕缕回到了他的体内,他只觉周身被扎满密密麻麻的小孔,疼痛得无以复加。尤其是脖颈的位置,就好似脑袋和身体是分开的,他完全无法大幅度转动,甚至连吞咽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显得尤为艰难。
  消毒水的味道逐渐充斥周野的鼻腔,令他原本极度昏沉的头脑有一瞬间的清醒。他只好又一次睁开双眸看向乳白色的天花板。但眼前所见的白色又是那么的浑浊不清。长时间的眩晕令他眼皮止不住地颤抖,天花板东倒西歪的仿佛就要朝他迎面砸来。
  周野又感觉自己像是个植物人一样,锁骨、肋骨以及手指上尽连着些自己没力气去扯下的线。
  其实相比起来,此刻周野的身上只连着血氧饱和仪及心电监护仪,已经算是令众人都能长舒一口气了,毕竟在不久前他刚被卸下许多大大小小的管子和仪器。
  听完医生描述周野算是基本度过危机后,浑身酸臭不已的周恒生决定先回家洗个澡,顺便给一直吃医院盒饭的家人煮点餐食。
  病房内很快便只留下沉默不语的母子三人。
  周池是第一个发现周野醒的,但他只是目不转睛盯着眼珠左右转动的周野,没有往病床前迈进一步。
  周池不知道周野还愿不愿意再见到他。
  “小野,小野!你醒了吗?小野……”徐若晴随即也看到周野发颤的眼皮,还有脸上露出的一副满是疑惑的神情。她扑在周野身侧,生怕压着他。又深深抽气两口,缓住自己即将喜极而泣的眼泪。随后抚了抚周野的发梢,“你饿不饿?要不要喝点粥?”
  这些天徐若晴眼睁睁目睹昏迷的周野先是被洗了胃,随后又一次次被灌进营养液。周野就这样没了半点生气,被怎么折腾都不会再皱一下眉头。徐若晴既心疼又悔恨不已,一遍遍拉起周野的手,温声对他说“妈妈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