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冷水也有一座百年古寺,客栈老板常常见周野失魂落魄的模样,热心提议他也可以去寺庙求一求心中记挂之事。
  周野连扯动嘴角好像都要耗费很多气力,他根本不会去了。
  他也曾在榆城的香积寺虔诚地祈愿过,没有神灵听到他的哀求。
  周野也会自嘲,他的生母英年早逝,他的生父杳无踪迹。或许上一世他可能没做过一件好事,因而才让他日日承受煎熬。
  急促而行的路人不经意撞过周野的肩头,他站在写字楼下,看着上班的人群匆匆忙忙,他们或许汲汲营营,周而复始。
  只有周野,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汲汲营营什么?
  他望着写字楼的一行行公司名称,眼睛敏而锐利地捕捉到两个字。这会是乌清的那个“卓世”吗?
  那么周池会在上面吗?
  完全只是巧合,他绝对没有特意来找周池,周野发誓。
  他僵直地愣在原地,注视那行文字良久,又神思恍惚走出写字楼大堂。
  第一片秋天落在周野的脚下,他俯身想要拾起这张还未泛黄的梧桐叶,一辆儿童平衡车“咻”地一声碾压过去。
  梧桐叶碎了,他歪着头看那辆粉蓝色的小车快速地停了下来,一双胖嘟嘟的小腿就像两节白嫩的莲藕立在两侧。小孩的父母大喘粗气跑过去停在他的身旁,母亲扯着他的衣服大吼,“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大路上不要骑!你是不是欠打?”
  “算了算了,这不是我跟你说话就没注意芒果的动作吗?骂我骂我!”
  女人的手劲未松,瞪着眼看向旁边的男人,“你也要骂!”她随即又缓和了自己的语气,问周野,“不好意思,我们没看好孩子,你有没有被撞到?”
  周野目光仍停留在孩子的侧影,微微摇摇头。
  “好的好的,实在不好意思哈。”男人跟在后面也朝周野窘迫一笑,随即把平衡车从小孩的腿下抽出来,挎在手臂上。
  女人拧着小孩后背的衣服,还在一个劲地说,“你这一周都没得玩,你知不知道。”
  “哼!!知道就知道!!”男孩满不情愿,犟嘴吼道。
  女人的火气又上来了,正要发作却被男人安抚下来,“给个面子,回家再打!”
  周野目不转睛看着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眼睛盯得太久,有些不自觉地发酸。
  这样的一家三口,和幼时自己的家别无二致。
  周野有些摇摇欲坠,原来这就是周池口中期盼的正常人生。
  他的哥哥那么好,本该拥有这样的人生才对啊,原来一直是他搅乱了周池的人生。即便到了这一步,周池都还只要求他能当一个旁观者,一个不会说话的弟弟,就可以了。
  他难道连这样的要求都做不到吗?
  他当然可以的吧,这样他也有资格去经历周池结婚生子,也去听周池的孩子糯声糯气喊他“小叔”。
  然而,周野担得起这一声“小叔”吗?
  阴沟里的臭虫能见到周池以后的小太阳吗?
  周野呼吸一瞬间停滞,他再也没办法待在这座和周池共同呼吸的城市。他很早就溃不成军,只不过在这天终于落荒而逃。
  第50章
  乌清西南边会展中心的大型家居展品琳琅满目,尽是市面上最流行的家居款式。顾雁接过第十一本画册,随意地往其中一个展商递来的帆布口袋中一扔。闻着刺鼻的皮革味道,他跟在许骆誉的身侧,相比起对方的兴致,显得倒是漫不经心。
  许骆誉瞥眼瞧他,“这么没意思?”
  “倒也不是没意思,就是空气有点闷。”顾雁扯了一把衣领。
  他们许久未见,许骆誉自上次与周野见面后,心中执念荡然无存。既然如此,同从小生活的蓉海相比,他实在犯不着留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此次过来,也仅是出于工作原因,这场家居展览正好让他有机会观摩全国各地的同行。顾雁也不单纯是陪他来的,他完全可以从中寻求商机。
  只是许骆誉见顾雁一路上都烦闷不已,不自觉地挑了挑眉。
  展会很大,两人闲逛了两个展厅,许骆誉问他要不要去喝杯咖啡。
  “最近有烦心事?”
  “也算,也不算。老钱还没逮着。”
  许骆誉心下了然,这是不久前顾雁顺嘴唠叨一句讲起的肇事司机的名字。他心中一沉,正欲开口安慰顾雁凡事顺其自然,顾雁却先接起了电话。
  “回来了吗?哦哦那就好……你怎么样?”
  手机屏幕的订单显示可以取餐,许骆誉正好不便再听顾雁的谈话内容,起身先去端咖啡。回来的时候,顾雁居然还没挂断电话,再看他的脸色,显得愠气十足。
  “我给你打视频,你也不接。我问你有没有去过医院,你也给我含含糊糊回答。现在说明天就要来上班,大哥,你不知道今天是周五,明天就是中秋小长假吗?你来上什么班?来招待哪个业主?”
  许骆誉耳朵微动,听完眉间一紧,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奶泡太过稀松。
  “唉……等节后好不好?我下午去看你?好好好,那你先回你爸妈家里过节。”
  电话挂断,顾雁将手机放在桌旁,原本愠怒的神色早已被心绪不宁掩盖。
  “怎么了?什么事儿让你这么烦?”
  顾雁眼珠上扬盯了一眼许骆誉,原本要开的口在想起周野与他曾经的关系后又变得欲言又止。
  “是周野。”许骆誉的脸色沉了下来。
  “……”
  “他出了什么事儿?”
  顾雁眉头愈发深锁,他端起咖啡灌进一大口冰美式,涩得自己汗毛直立。
  “也没什么事儿,最近他心情不好。”
  面对顾雁的含糊其辞,许骆誉自然也不再多问。
  许骆誉这次出差带的衣物不多,蓉海此时还正值盛夏,因而全然没有料及乌清的萧瑟初秋。薄衫被风吹紧,贴在身上有些使人阵阵发冷。
  他凭着许久以前顾雁发给他的位置,来到御景楼下。当他在大门保安亭登记写到<a栋1501>时,他抬眼正好瞧见保安也一脸愁眉苦脸望着他。
  “先生,1501的业主回来了吗?”
  许骆誉眼睛微微一动,“嗯?”
  “那麻烦您让他把半个月前借的梯子还回来,说是第二天还的,一直没还。敲门也没人开,还以为一直没在家。”
  许骆誉深深打量了一眼保安,礼貌地点点头离开了。
  他其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将车票改签,跑来周野家里。
  只是他似乎下意识地觉得,如果不见周野一面,他会带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回到蓉海。最终还是会为了周野再来一次。
  他设想过,如果遇到周池,他要用什么样的理由来说自己出现在他家的门口。
  理由还没想到,电梯“叮”的一声开了门。
  许骆誉按响了门铃,时间过去很久,久到他以为自己如同楼下保安那样,即将无功而返时,那个令他心神不定的人出现在他的眼前。
  许骆誉微翕着唇,如果不是青天白日,他会以为自己是在中元节的夜半遇到一只空有“周野”皮囊的孤魂野鬼。
  “你怎么在这儿”周野仿佛身处冰窖,一身寒气逼人。
  不容他先做回答,他的鼻腔被屋内浓密得发臭的香水气味不断侵袭,而在这香气之中,又掺杂一股铁锈一样的血腥之气。他下意识吸了吸鼻子,朝着铁锈气味浓郁的地方寻去。
  ——是周野的左手。
  许骆誉双拳止不住攥紧,长舒一口气后又随意地握住周野左手手腕,他的嗓音因为暴怒而显得尖锐。
  “你的手怎么了?”
  周野呆滞地盯向那只仍旧泊泊流血的手,眼皮一动又置若罔闻。
  也没怎么,就是一个人在这间监狱里游荡,经过周池房门时,受不住蛊惑终于推门而入。
  短短几月,这里早就变得空空荡荡。他都已经记不起自己也曾住在这里的那些光景。
  他晃晃悠悠来到周池房间的落地镜面前,下意识地打量起自己。许多人都说他不似从前了,但他看到这一刻和以往的每一刻都一样,周野还是周野。
  他又不经意的发现,镜子后面的玻璃橱柜里,角落旁是一瓶从未拆封的香水。
  “狂恋苦艾”
  他也没用过这瓶香,但他的记忆力仍是很好。
  他慢吞吞地打开柜门将香水拿了出来,朝外喷了一缕。
  水汽在日光下变成一道转眼即逝的虹,而后又弥漫到他的周身。真的很好闻,直到此刻他还是自以为是地认为这气味很适合周池。
  可周池连平日里放在餐桌当废纸的过期蓝图都带走了,也没有带走他送的香。
  因为周池不要他,也不要他送的任何一件东西。
  他们都应该消失。
  周野使出全力将香水瓶重重砸向玻璃橱柜。
  玻璃碎了,瓶子也碎了。
  他为什么还是完整的,还没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