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阿野,是我的原因,我在这段时间思考了很多。我们现在是过得很快乐,但以后呢?不管我们是不是兄弟,总不能瞒父母一辈子。我既不想令他们伤心,又想要过回正常的人生。我想要结婚,也想要生子。所以我希望,也情愿我们之间,回到以前,回到正常的亲人关系。是我腻了。”
  呲——是周池牵着周野踏上的热气球,是周池刺穿尼龙材质的球囊,周野在摇摇欲垂的吊篮里,眼睁睁望着周池逃生。
  “不会的,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对不对?哥,是不是我不乖?我们才相爱不是吗?”
  周池的心已经不在他这里了吗?周野束手无策。
  羊毛地毯的一角因他不间断瑟缩的动作卷成一堆。除了惊颤,他只能双目无神地舔舐指节血腥的伤口。然而微不足道的舔舐不知怎的最终也变成了自我撕磨。
  今天的时间是一顿一顿的,不知过了多久。三点半的日光终于在这个午后刺破云层照射在阳台栏杆上。这合该是一个柔软的下午,周野应该吃得餍足,睡意朦胧地同周池躺在舒服而温暖的床上,探讨夏日前往木雅山的旅程。
  “我没有说过爱你吧。”
  俯跪原地的人翕张着干裂的唇,无言以对。
  周野佯装坦荡地预想过,某一天周池会离开他。因为父母心碎,因为流言蜚语,因为各种各样的矛盾冲突。总之都是迫不得已。他能接受的最坏结果,仅仅只是迫不得已。
  总归不可能是因为周池从没有爱过他。
  如果周池不爱他,那么这些天,他断断续续吐露出的多年爱意算什么?起初他不过是向他索取两天假期,周池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为什么又好像把他放在手心,珍视不已?
  但在这些原以为爱意汹涌的回忆里,他又发现,周池的确从没提过爱,没有给过承诺。就连曾经那些以爱为名的举动,他都如同大海捞针,不得其所。
  果真是他误会了。
  周野的眼睛连一点光亮都没有了,他木然地点头。他有了答案,当然是因为周池看出他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所以要让他在欲望的顶峰摔得粉身碎骨。
  原来,痴心妄想的爱情真的会一败涂地。
  是周野自己,拷上悖德的枷锁一步一步清醒地走向了绞刑架。
  只不过最终迎来的不是他意料之中的绞杀。
  这是一场暴戾的屠杀,惨死的是作为自以为是爱人的周野,作为弟弟的周野,单单作为一个活人的周野。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吐出的三言两语会如同神话故事里神仙的咒语。
  他明明已经主动带上枷锁,可对方还嫌不够。他那些闪着光的话语是金色的绳索将他一圈圈捆绑桎梏在地。
  然后由那个人亲手执起一把钝斧,先是“哐”的一声朝着他的天灵盖狠狠一劈,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额前又被劈下一道血口。斧子锈钝得厉害,好一会儿才劈出一个窟窿。他听得见,一下又一下,是骨头碎裂的声音。一块又一块,是散落一地的头盖骨。
  周野无处遁形却忘了如何讨饶。
  血肉模糊中他记得周池根本没有念太久的咒语,为什么他变幻出的斧头劈得这么慢?幻术怎么能持续这么久?他的痛苦还要持续多久才能结束?
  他逐渐变得面目全非,掉落在地的眼珠被鲜血糊满,好难啊,实在看不清周池的脸了。
  脑浆慢慢地迸裂出来,溅得到处都是,因而他再也没有思考的能力。
  他原本总是吐露爱意的唇舌被砍得只剩一点儿,居然还下意识地要同已经收手,转身欲走的人说句“再见”。
  但是真的太痛了,这样的唇舌根本没办法开口说话。
  只有耳朵还算争气,它仓皇帮他听着行李箱滚轮缓缓滑动的声音,大门密码锁响起和他回家时同样的声音。
  哥哥走了,周野在心里长舒一口气,他这才伏下身,在地上一寸寸摸索那些满地都是烂泥般的血肉。
  他的脑电波飘出来浮散在空中,它们都悲悯地意识到,周野活不成了。
  第45章
  徐若晴接完周池的电话,在暮霭升起时匆忙赶至御景。她仅穿着一件单薄的罩衫,像是没料到乌清变幻无常的天气。
  沉着气,她重重推开门,眼前躺着自己宠爱有加的小儿子,在冰凉的地上弓着身体一动不动,就好像一只早已死去多时,腐烂的猫。
  周野没能在地毯上将意识滞空太久,他被徐若晴的一阵阵极尽沙哑的惊呼唤醒。他翻身躺平,昏聩不已,对母亲的突然出现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疑惑。
  “小野!小野!!你怎么在地上?!你有没有事?!小野!”徐若晴冲向周野,双腿无力跪在他的身侧。
  “你来了。”
  周野的声音活像一潭死水,泛不起微微波澜。他迟缓起身,意识回来了,鼻腔里弥漫的那股油腻香味也回来了,闻得他几近作呕。手臂撑起剩余的皮囊,摇摇欲堕。
  “小野,你要,你要去哪儿?”徐若晴跟在周野身后,两只发颤的手张开,生怕周野突然跌倒。
  找到了!在这里!两个令他险些作呕的煎饼还置放在厨房的工作台上,没有留下一点余温。周野呆滞地注视它们,眼皮都不眨一下。
  垃圾就应该待在垃圾桶里,和他一样。
  垃圾桶的盖子合上了,周野吐出一口浊气。
  “小野?”
  母亲又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地唤他,好吵!是绞肉机绞烂肉块时烂肉溶合的声音。
  这个世界怎么又嘈杂又令人反胃。
  胃中一阵阵难以抑制的不适终于令他捂着嘴跑进卫生间,将里面仅有的酸水吐了个一干二净。
  “小野……你跟妈妈说说话,妈妈很怕……”徐若晴的抽泣声又从背后传来,周野止不住微颤。
  他单手扶上马桶盖,全身乏力地抬起头,胃部长时间的收缩使他不得不涕泗横流。
  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他透不过气,眼前的人也令他透不过气。
  他们的眼睛真的很像。
  她的眼中流露的紧张和怜爱使周野不止一次地误会,他还没有离开。
  “小野,你不要哭,对不起对不起。”徐若晴蹲下,却不敢或者说是不能去搀扶周野,她做了一件正确的事不是吗?为什么她的心脏快要承受不住?
  周野的眼神艰难地聚焦,他望向母亲满是泪水的脸,冰冷地安慰,“我没有哭,而且也和妈妈没,没关系啊……是煎饼的味道闻得我太难受而已。”
  他还叫她“妈妈”,徐若晴猛地抱住了他,顾不得自己,只是手指并拢,去抹他的眼泪鼻涕,“你没事就好,妈妈很担心你。”
  周野不看徐若晴的眼睛,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拉开了一点距离,“我当然没什么事。”
  但是随后他的脸上又浮现一种难以隐忍的苦楚,“妈妈,是不是我不乖,所以我才被抛下?”
  是不是他不乖,所以没有人会真心爱他,他总是被抛弃。与他血脉相连的人是这样,他的哥哥也是这样。
  周野脸上所剩无几的眼泪都被徐若晴擦干了,她又替他捋了一把前额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自己浸透泪水的眼眸里满是坚定,她笑着哽咽,“怎么会,爸爸妈妈都爱你啊,爸爸妈妈最最爱你。”
  周野终究还是倒在了徐若晴的怀里,像小时候那样,徐若晴含着泪一遍又一遍抚摸他的后背。
  他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沉沉地睡去。
  周野一如往常地在星期一的七点半清醒过来,当他穿戴整洁准备出门上班时,徐若晴在厨房蒸着馒头正诧异地看着他。
  “小野,你起来了?”她的语气还是那么小心翼翼,又带着一丝讨好。
  周野朝徐若晴自然地笑了笑,“当然,今天周一,我得上班啊。”他点亮屏幕,晃了晃显示时间的手机。
  “……我蒸了馒头,你要不要带着路上吃?”
  “妈妈,不用了。公司楼下有早餐店,我平时都是在那里吃的。不跟你说了,我先出门了。”
  周野不等徐若晴的反应,头也不回地出了门。站在门外,他还是觉得浑身提不起力气。老实说,昨天发生的事,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就连早晨是在客卧醒来他也没有感到一丝错愕,他理解徐若晴当然是扶他回到原本属于他的房间。
  他也想到了,或许是周池还保有那么一点为数不多的亲情,担心他出事所以才叫来了妈妈。
  周野陷入在无穷无尽的混沌里,却记得一件事。他和周池分手了,或者不能说是分手,他被周池玩弄于鼓掌,又弃若敝屣。
  于是在他仍清醒之余,什么也不剩的自己将周池所有联系方式都删得干干净净。
  周池想要回到原来的关系,凭什么他想就可以。
  而就在周野这么干脆决绝地做完这些事的二十分钟后,他走出电梯,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地下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