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其中缘由只有周野知道——动车的途径站里有冷水。
  他不会做出下车去寻找周池这样的行为,他只不过有些病态地想途径一次周池在的城市。
  仅此而已。
  自从上次与周池见面后,周野晚上似乎好睡了些,每晚也不必再需要依靠药物才能入睡,手臂上的淤青淡到快看不出印记。
  临了整理药箱,他才发觉常备的那瓶安眠药不见踪迹。
  他的房间已经空空如也,明明所剩物品也是一览无遗。
  可周野找了许久,仍旧没有找到。
  找到最后,周野想可能是那天遗留在酒店房间忘记带走。
  回乌清的那天,万里晴空,连一朵云也没有出现与周野说再见。
  [哥,我今天回乌清了~]
  [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转圈>]
  只需要一点关心,他混乱而支离破碎的世界里就能多一点新的期待来缝缝补补……
  周野关掉手机屏幕,在疾驰的动车上靠着窗,看着一闪而过的窗外风光。列车穿梭在时光隧道内,迎面而来并与他擦身而过的是漫长年月里绵绵不绝的爱意。
  周野似乎永远也看不清楚周池,有一层触不到的翠绿色薄纱挡在两人之间。
  像是幼时暑天在老家卧室里床上的纱帐。
  他趴在铺满凉席的床上,翘起双脚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动,瞪大双眼,透过纱帐看向周池的背影。周池坐在床边的书桌前,借着台灯暗黄的光静默地看书。
  哥哥真好看。
  但周野不能说话,否则周池就会发现他还没有睡觉。
  于是,周池看着书,他看着周池。
  除了嗡嗡作响的风扇和时而飞动在周池腿边的蚊子之外,他们都静得像一幅画。
  那时的周野想,他看不清楚周池可能是因为,昏暗的灯光,碍眼的纱帐,昏昏欲睡的大脑。
  总之,一切的朦胧都是有原因的。
  周野是家中幼子,幼年极为顽皮之时,正是父母事业上升、工作繁忙之际。加之周池又比他大六岁,因此照顾周野的重任大部分都落在身为兄长的周池身上。不论周野调皮捣蛋到什么程度,周池总是默默给他收拾烂摊子。
  周野去拔了邻居阿姨家刚种下的栀子花树苗,阿姨怒气汹汹地提着干瘪的栀子花树上门。周池便把周野挡在身后,低着头向她诚恳地道歉,并承诺会买几株更漂亮的去栽种。直到见邻居阿姨火气小了,周池才拉周野出来,让周野再次道歉。
  第二天——
  “哥,你说这真的能种得活吗?”
  “嗯……”周池把袖子撸到手肘,拿铁锹铲着土。
  “我明明才拔了一颗,你怎么买这么多!?早晓得我就把旁边的海棠花也通通拔掉!哼!”周野看着十株栀子花小树不满道,嘴里还叼着一枝周池刚铲下来土里的狗尾巴草。
  周池抬头瞥了他一眼,“你如果不去拔,我们俩现在就不至于在这里干活。”
  “那它本来就倒了嘛,我听到它说它想呼吸,我只是帮它的忙,把它拔出来而已!”
  “嘘!过来帮我扶一下铁锹。”周池不跟他多说废话。
  周野不情不愿地站起身走了过去。
  周池种完花后,又跟邻居阿姨再三保证周野绝不再犯,对方才肯作罢。
  周野或许不知道的是,周池以父母工作忙碌为由,拜托邻居阿姨务必莫将此事告知他们。
  至于买栀子花的钱也是周池攒下的零花钱。
  他也不明白即将中考的周池,以往周日晚上都早早入睡,为什么今天还在赶作业。
  尽管周野顽皮,因为年纪小,在绿洲小区里也当不了孩子头,但却属于人缘极好的类型。
  周恒生和徐若晴一致认为孩子成长也需要玩伴陪同,释放好玩天性。因此,一到周六下午,家里的老式座机电话铃声总是准时响起。
  周六的下午是属于周野父母都准可的玩耍时间。
  这一次周野同他的朋友们的任务是去后山“寻宝”。
  尽管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寻宝”。
  周野家的绿洲小区在乌清的市中心,市中心应该是繁华地段。但令人费解的是小区后门的马路对面有一座小山丘。如果站在乌清最高的赤山山顶上俯视,这座小山丘更像是城市中心一个凸起的碍眼小点。
  乌清政府像是还没想好如何规划一般,任由山丘上野草丛生,竹林繁密,植被茂盛。
  早年间山丘上是有一个村落的。
  周野听周恒生讲故事时说过,为了躲避战争,当时的人还在山上建了一个防空洞。
  后来山上的人陆陆续续下了山,而今也仅剩几户人家居住。
  寻宝的路以往总让他走得刺激又忐忑,除了要走一些荆棘布满的小路外,有时还需要爬树。
  他最怕爬树了。
  今天要爬的却不是树,是竹子。
  周野壮着胆子夹紧竹子,手臂使劲往上爬的时候,手心出汗导致整个人顺着粗壮的竹子滑了下去。他已经做好要屁股着地的准备,却没成想更倒霉的事情发生了。
  他滑下去的时候,右腿被死死卡在了两支交错生长的粗壮竹子之间,怎么也拔不出来。两支竹子像是不满有外来生物的入侵,拼命地向内挤压。
  周野疼得汗水直冒。周围的伙伴也吓得连忙分成两拨,向不同方向拽拉竹子,想要拉开一点空隙让周野能把腿拔出来,但年幼的小伙伴们力气都快耗尽了也不见任何成效。周野在恍惚间脑海中出现电视上古装剧柔弱公主犯错被夹手指的画面,公主痛得大叫昏死过去。公主的白马王子匆匆赶到,最终拯救了她。他感觉自己右腿也正在受着这种极刑,于是他想到了周池。
  “哥!雁子你快去我家找我哥!”周野流着泪大叫。
  顾雁听到后拔腿就往周野家跑。
  周野痛到整个人支撑不住,快要晕厥的时候,周池赶来了。
  周池看了眼周野,又从上打量了两支竹子生长的方向。
  沉了沉气,让大伙帮忙从另外两个方向用力掰扯竹子,自己则是在上方顺着大伙使劲儿的方向,双手将竹子撑得更开。顾雁托着周野的腿往有空隙的地方抬,周野终于在众人的帮助下获救。
  周池看着破皮流血又被挤压得乌青的小腿,转头跟周野的伙伴们道谢,又嘱咐大伙尽快回家,不要再做危险的游戏。接着便将周野背起下了山……
  一直到去医院拍完片,医生看过没问题,护士也替他擦过膏药后,周野才感觉活了过来。他们来医院的路上只有周野的抽泣声,周池缄默一路。
  回家路上,周野倒是宽心不少,不过周池也还是一路都没说话。尽管平时话也不多,但周野看得出来他是生气了。
  “哥,我都……我都没问你,爸妈呢?”周野打破了沉默,刻意用讨好的语气问道。
  “下午公司有事,两个人都回公司忙了。”他们父母是在同一家公司的同一个部门。
  “今天看医生也是用的你的零花钱吗?”
  “……”
  “哥哥?”他撒娇地轻声叫到。
  “不是,这事我瞒不住。”
  “那爸妈知道了吗?”周野有点担心。
  “还没,医保卡有消费记录,快了。”
  “哥哥~~”
  “你别在我背上蹭,撒娇也没用。不被训,你是不会长记性。”
  “那爸妈训我的时候你要帮我说好话啊呜呜呜……”
  “再看。”
  晚上等周恒生和徐若晴回到家,果然免不掉一顿责骂。徐若晴还是更心疼孩子,蹲下来看到周野小腿的伤处,只推了推他的头,吓唬他说再有下次就直接锯腿。周恒生则是既心疼又生气,絮絮叨叨地要取消他以后的周六游玩日。
  周池穿着睡衣,双臂交叉靠在卧室门框上,歪着头扯起一边嘴角。看周野正襟危坐,两只手搭在膝盖上,头垂得很低,像一只无辜小狗。
  周野抬头看了眼周池的方向,好你个周池!不帮我说好话!
  周野稍微懂事后,也收了收自己的性子,但依赖周池的程度愈发加深。
  周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也算得上小有资产,周恒生最开始买房就买的三居室。但考虑到周野年幼,便在大点的次卧内买了张上下铺的子母床。因而一直到周池上大学前,都是周池睡上铺,周野睡下铺。尽管许多时候,周野都会爬到周池床上跟他一起睡。
  周池又赶不走他,他好似一个无赖。
  周池高考结束后,徐若晴将原本堆放杂物的小次卧整理了出来。当着两兄弟的面郑重其事说道,哥哥长大了,需要自己的私人空间,以后一人一间房间。
  周野听完,天灵盖像是寺庙撞钟一样,一下一下被撞击着。
  “什么啊!老妈!我还没长大!我还没长大啊!”
  最后,周池确实有了新的房间。
  可一到长假放假回家,周野却依旧厚着脸皮跑到周池房间,同他睡一张大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