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好安静,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他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一只飞虫在吸顶灯上慢慢爬行,爬到灯的边缘就驻足停留,像是在思索一番,又往另一端爬去。等爬到另一端的边缘,便又停了下来,触角左右来回扫动,须臾后仍继续往回爬。
  来来回回,乐此不彼。
  是乐此不彼吗?周野想。
  它只是兜兜转转找不到路,忘记了挥动翅膀的本能。
  而周野自己却连翅膀都没有,他连虫子都比不上。
  他想吃一点熟悉的白色药片。
  窗外好像又开始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声音,像是在证明这座处在亚热带季风气候的海滨城市,是有春天来过的。
  闷热,潮湿,一颗颗雾水粘挂在墙壁上,人就自动变成不合格的干燥剂,令人窒息。
  手机铃声突兀地在空旷的房间响起,周野抬手看了眼来电显示——妈妈,他清了清嗓子。
  “喂,妈……”
  对面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悦耳。
  “小野,今天已经离职了吗?明天是你的生日,妈妈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嗯,谢谢妈。”他许久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了。每年除了远在乌清的周恒生夫妻俩在电话里给他祝贺之外,也没有其他人记得。
  “上次问你离职后有什么打算?现在有想法了吗?如果没有,要不要回家里来。妈妈想你了……回来休息一段时间,趁你没有上班陪陪我?”徐若晴带着些许撒娇口吻。
  周野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未来没有任何计划,但他似乎也不想回乌清。
  他想他是思念父母还有那个人的,可他害怕相处时自己会无意间透露出被鄙夷的爱意,更怕面对对方的冷漠还要强颜欢笑。
  控制爱意与控制想念,无论是哪一种都令他在陡峭悬崖边苦苦挣扎不得其所。
  这四年,他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回乌清家中,那个人似乎也下意识地避开他。
  尽管在除夕晚间的团圆饭桌上,对方会虚伪地扮演着兄长的角色,简单问询他一年的近况。但他知道这些机械式的交谈,只是为了在这个万家团圆的夜晚,渲染浓厚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气氛。
  他想,他做不到。
  他无法承受这样对待他的周池。
  他宁愿苦苦挣扎,也不愿被周池不留情面地推下悬崖。
  “妈妈……我……我想先在这边待一段时间,家里……哥不是一直在……”
  他还没有说完,徐若晴就急切地打断了他。
  “你没有工作,一个人在那边做什么呢?大学毕业就让你回乌清,当时你说你已经在蓉海找好了单位。爸爸妈妈也没有再阻拦你……但现在既然都辞职了,那边又没有家人,也没人照顾你。为什么不愿意回来呢?你工作这几年,我只觉得你越来越不开心。今年回家,妈妈发现你越来越瘦了……”
  “……妈,我知道自己现在状态有点差,所以……想出去散散心。”周野扯着谎。
  他是有意识到自己状态越来越差的,否则也不会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断然辞去工作。
  但其实,他连散心的地方都想不到。
  吸顶灯上的飞虫停下来,慢慢悠悠地飞走了。
  那双翅膀对人类而言是那么的不堪一击,周野突然有一种想要把它翅膀撕扯下来的冲动。
  “那你先回来看看爸妈,你回来妈妈给你补过生日好吗?这几年你的生日我们都没有在你身边。”
  他听得恍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野发觉徐若晴在他面前,已经很久都不提起周池。
  但他说出口的话仍旧忍不住地想要围绕这个人展开。
  控制想念真的好难。
  “哥最近有经常跟枝枝姐一起回去吗?”
  “……”
  “啊……我是说……哥经常回去的话,有他陪你们……”他急忙想要解释跳转这一话题的原因,但头脑一片空白,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周池出差了,要到八九月才回乌清。”
  “所以啊,你回来陪陪我,妈妈退休后好无聊。你现在这么瘦,等我把你养得胖胖的,你再出去四处走走。怎么样,小野?”
  沉默良久,周野实在难以一再推脱,只好应了下来。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充满欣喜,令周野能简单地想象出此刻徐若晴雀跃不已的模样。她或许会在挂完电话后跑到周恒生面前兴奋得抱着他转圈,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随后他的脑中又浮现出那双和徐若晴相似的眼睛。
  见不到周池,真好。
  真好吗?
  乏味,疲倦,想睡很久,一个梦也不要做。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他闭上眼不知什么时候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2章
  周野在蓉海租的房子不大,置办的物品也不多。然而真的全部打包寄回家里,也要花费大半天时间。
  在这期间,久未联系的许骆誉不知道是从哪里听说周野辞职的事情,给周野打了一个电话,问询近况。他简单表述自己即将返回乌清的计划,许骆誉犹豫片刻,还是问他是否会再回蓉海。
  周野淡淡说应该不会了。
  许骆誉不算是周野的前任。
  在蓉海的这几年,周野也尝试有过两个不谈情爱的固定伴侣。
  周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不正常的,大概就是即便换了新的人,约会地点仍旧是执拗地选择在湘海酒店8505。
  酒店前台见多了周野,每次看他的眼神里总是带着好奇又有一丝不经意间的不屑。
  许骆誉是陪伴周野时间最长的一个。如果许骆誉只关风月,不提爱情的话,也许会更长久一点。
  周野当然想谈恋爱,但又无法接受除周池外的其他人。
  这个想法既卑劣又恶心。
  他为有这样的想法而感到不耻与愧疚,各种各样的情绪困扰他太多年以致如今愈发像是病入膏肓。
  周野看过心理医生,却对自己真实的病因难以启齿。
  没有完全对症下药,他只是吞下无数令他反胃却不见成效的药片。
  和许骆誉分开后,周野并未再去过湘海酒店。今天的一通电话,没让他想起许骆誉的模样,却又使他想起了8505那个房间。
  他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看着自己的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他攥了下拳头,又急忙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急切地翻找打火机和烟盒。
  点燃烟猛吸了一口后,一个强烈的想法在脑中不断清晰地涌现……
  湘海酒店大堂前台。
  “先生,请问是您一位办理入住吗?”酒店前台机械而甜美的声音响起,这次不是他面熟的那位女士。
  他晃了晃神,点下头。
  “好的, 给您安排比较安静的房间可以吗?”
  “……8505有人吗?”
  “我帮你查一下,您稍等。”
  周野在等待的这十几秒里又萌生出许多疑惑,他怎么在这里?他怎么来的这里?而自己现在揣在衣服口袋里的右手中握着什么?
  “您好先生,8505还没有客人入住,请问需要为您安排这间吗?”
  “嗯……”他回过神来答道。
  办理完入住,周野来到这间熟悉的客房。
  房间内的布局一层不变。不管是四年前,还是这几年他来的每一次。
  这是一间线条感十足的商务套房,整个空间只给人留下冰冷生硬的印象。黑色皮质沙发以及暗色床被覆盖着的灰色大床是房间内唯二充满柔软之处。
  但跟这两处相比,周野更喜欢冰凉而尖锐的触觉。
  比如洗手台,比如书桌,比如落地窗……
  在棱角分明的地方或者冰冷刺骨的玻璃上,不管后面的人是谁,伴随着前后不同程度的疼痛,总是能令他的思绪飘至很久很久以前的8505。
  许骆誉曾问过他,就这么喜欢吗?
  他吐着烟,没回答。
  周野一开始是不抽烟的,他曾看到周池对当着他们面抽烟的亲戚微微蹙眉,他知道周池不喜欢烟味。
  后来,周池根本不会再管他抽不抽烟,他尝试吸了第一口。
  吞云吐雾越来越熟练之后,周野终于体会到头皮发麻、身心舒缓的感觉。
  他还记得有一年过年回家,徐若晴拥抱他时,第一次闻到了他身上的烟味。徐若晴嗔怒地责问他孤身在外怎么还学会了抽烟。
  周野没有回答,只是眼神却看向站在父母后面同样来迎接他的周池。
  周池透露出的漠然,使他瞬间仿佛坠入冰窟。
  席间,酒意正浓的周恒生难得谈论起孩子们的感情问题。
  “小野,你已经24岁了,大学都毕业了两三年,怎么还不见你找对象?”
  周野往周池的方向瞟了瞟,那时他知道周池已经有了卓枝,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
  “小野,你爸问你话呢?”徐若晴也想了解一下小儿子的情况,她感觉周野自从毕业留在蓉海后,整个人都变了。周野一点点散发出来的疏离感、混沌感令她着实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