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只不过你的人物建模还没修,左手还是报废状态,短时间内来回折腾一下可能会导致你再回来后出现一段时间的认知障碍,左手有时会不受控,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手机屏光的照耀下,年瑜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几乎是一秒没犹豫就给唐依回复了一句:
  [谢谢,麻烦你了。就明天晚上吧。]
  他再次扭头去看臧洋时,神情放松了点,随即躺回沙发上睡觉。第二天早晨,他醒来时臧商已经走了,便有了闲心开始正式研究起了这台培养舱。
  氧气输入口、胃部导管等维持机体生命的玩意都被他找了个遍,相关资料也被他用手机全找了出来,才发现这其实是个近似供养植物人的装置。
  最后他顺着培养舱的线路看过去,找到了落灰的电源插口。舱壁和墙壁没有完全贴合,留了条小缝,隐隐约约露出半截类似于纸张的边角。年瑜伸长手将那张纸拎了出来,脸上的嫌弃程度不亚于用手直接摸臧洋没擦干净的床底板。
  所幸这东西有点价值。展开后,最顶上那栏写着——[机体培养说明附培养舱使用方法],落款是唐依。
  年琰不像个会随手乱扔东西的人,年瑜感觉他应该是故意将这份重要说明藏在这,知道自己会研究,所以故意让自己找到的。也可能是想让自己接手臧洋的培养舱,决定臧洋是否来到人类世界。
  他将这份说明仔细浏览了一番,才发现自己的判断是对的,这就是个供养植物人的装置,他们的芯片是由生物相容的纳米材料制成,既储存了ai意识体,又起到一个模拟丘脑、激活大脑皮层的作用,具有神经突触连接功能,能将他们的数据翻译成生物信号传递,实现由ai数据控制人体。
  这些信息输入进他的脑海中,他瞬间就理解了一切机理,坐回沙发上,双肘撑着膝盖,若有所思起来。
  到了近晚饭的时候,他和丘晓樱打了声招呼,又和年琰报备了一下,支出第一笔启动资金去买了酒,顺着上次记下的路线来到丘晓樱家吃饭。
  年瑜在越山惊呆了的眼神中摆出了一瓶又一瓶的酒,露出了一个社交微笑:
  “不是说想和臧洋喝酒吗,他还没回来,我先陪您们喝。”
  越山目瞪口呆地看着摆了满桌的酒,和丘晓樱对视一眼,迟疑问道:“...你能喝吗?”
  他们也没和年琰喝过酒,评估不了年瑜的酒量,但这张白净斯文的脸看起来就不会喝酒啊!
  臧洋如果在场的话估计要语无伦次了,偏偏他不在,而年瑜只是平静地回了一句:
  “能喝,我和臧洋喝过。”
  不仅能喝,而且今天喝不倒越山和丘晓樱就不走了。
  “好!”
  丘晓樱一拍桌子,从架子上拿来签筒,敲定道:“爽快!”
  亮敞的客厅里,一支支签被甩飞了出去,一杯杯烈酒入喉。一个半小时后,丘晓樱和越山的脸庞都浮起了红晕,两人醉得七荤八素,像胶装液体一样瘫在椅子上,越山同志还不顾形象地打了几个酒嗝,丘晓樱女士则吧唧几下嘴,模模糊糊地哼哼了几声。
  唯独年瑜端端正正坐着,肩膀微收,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瓶口,眼神冷静而幽深,注意到师父师娘都醉得差不多后,轻轻又抿了一口再放下,开口问道:
  “臧商和年琰是什么关系?”
  人一醉,嘴就没有了封口,所有秘密全都容易一股子倾泻而出。
  “合约订婚,还没结!”越山喊道:“但谁都知道他俩相互喜欢!就是年琰那孩子一直回避!”
  “屁嘞!”丘晓樱一挥手,突然端坐了起来,一本正经的神情在脸上停留片刻,很快又咯咯笑起来,说:“我来说我来说,臧商那王八说他第一次见年琰是在高中的时候,年琰连跳三级,身体素质跟不上所以不再跳了,当了比正常升学的臧商小一级的学弟。只不过那时他俩还没什么交集,大学毕业后才签上的合约。”
  越山“切”了一声:“那王八嘴怪的很,不知道说了什么,年琰父母就巴巴地将孩子送过去了。然后问他为什么选择跟年琰签的时候,他又说年琰以后是干大研究的,说自己支持个科学家搞促进社会发展的实验,传出去后对企业的名声好。”
  夫妻二人一唱一和的,丘晓樱又翻了个白眼,对臧商的行为“呕”了一声,骂道:“他活该追不到人呢!肯定是年琰把这话听进去了!你别看那孩子外表冷静理智,其实内心很敏感的!”
  最后,他们俩达成一致,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骂起臧商这个资本家,骂到最后骂累了,就睡着了。
  但不可否认,日理万机的资本家有时忙得自己都吃不上饭,还会抽出时间专程以送饭的借口来见年琰一趟,听到年琰应激发作会抛下一切飞速冲过来稳定人,年瑜单单来到人类世界几天,就能从这些细节分辨出他是真的爱年琰,不只是一纸合约的感情。不仅如此,臧商的爱和臧洋的爱又存在着很多差别。
  然而年瑜更好奇,他当时为什么会说那句话?有什么非说不可的必要吗?
  结合臧商对年琰父母的态度,难道是他给了年琰父母巨大的好处,又在长辈们面前做足了表面功夫,不然年琰父母不肯放人吗?
  年瑜一句话没插,在心里打上个问号。默默听完后,开始收拾被酒鬼们糟蹋的屋子。
  然而把他们灌醉套信息不是年瑜的唯一目的。
  收拾完后,他将越山和丘晓樱留在客厅,自己轻手轻脚地摸去了小年瑜的培养舱前站定。
  玻璃倒影出他的模样,附在小年瑜的脸旁。
  小年瑜在里面睡得正香,一张约摸五六岁的脸,但已经能看出五官长势和年瑜有相像之处。眉型平直,上下睫毛都很长,双眼皮也细长,到眼尾开合角度才明显一点。皮肤白,嘴唇薄,放到外面是一眼就会被夸清秀漂亮的类型,像个白瓷娃娃。
  但年瑜很讨厌他,每每看见这张幼态脸就会感到窒息。就算这孩子在此时醒来,糯糯地喊他一句“哥哥”也没用。
  他的人生就算再不完整,也无法接受让这个孩子来给他补全童年的记忆,被年琰养得再幸福也没用。
  年瑜不美化痛苦、不歌颂痛苦,但他知道自己走到这里踩下了几个脚印。倘若改变了脚印的数量和方向,那么今天的他,就不会再是原本的、纯粹的他。所以他不需要这个孩子。
  这是他的选择。
  几个小时后,他还要去问臧洋的选择。
  他盯着这张无辜的脸少顷,留下句“对不起”,在没一个人知道的情况下,根据白日里研读的内容,抬手拔了培养舱的氧气管。
  越山和丘晓樱估计翌日清晨才会醒,而没有氧气输送,这具未被激活的、脆弱的身体撑不过今晚。
  至此,他功成身退,悄然离开了这里,回到年琰的房子。
  年琰和唐依已经恭候多时。
  他路过年琰身旁时,年琰微微蹙了蹙眉心,问他:
  “你喝酒了?”
  “陪师父师娘喝了点。”年瑜坦然道。
  “那要不换一天?”唐依担心地问,“酒精还是有点麻痹大脑的作用的,可能会加重你的认知障碍。”
  “不用,就今天,”年瑜露出一副思念成疾的表情,“我想见臧洋了。”
  年琰盯着他,眼睛微眯,然而他也毫不畏惧地盯了回去,展示出自己的决心。
  最终,年琰还是败下阵来,一言不发地开始了转换。
  *
  年瑜一睁眼发现自己回到了待注销区,夜晚的广场吵吵嚷嚷的,像开了夜市般热闹。他忽然浑身带血地出生在公告栏前,把周围人吓了一大跳,问他是不是记错时间了,还没到中元节活动。
  他无力地摇摇头,费劲地将自己从人群中挤出去,差点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痛、死、了。
  和归凌打架的时候肾上腺素飙升,他完全打疯了,根本不在意这些痛。然而冷静下来后,痛觉和思念一样,变本加厉地扑回他身上。
  等缓缓走到一处空荡点的地方后,他将自己的左手扶起来看,才发现皮肉血淋淋的,手筋已经全断了,包括在绘梦游乐场时臧洋给他串的贝壳手链都被割断,可能是掉落到了悬崖下,总之找不到了。
  大街两侧小摊遍布,人群络绎不绝,张灯结彩。一张张面孔经过,有些熟悉、有些陌生。年瑜还隐隐听到一句活泼的男声,好像是孙岐,拽着孙嵘想买糖吃。
  但他没有上前打招呼,一是会吓到孙岐,二是...现在的待注销区,已经没人记得他了。
  包括臧洋,也不记得。
  又冲动了。
  他背着这么多沉重的过往去找一无所知的臧洋,能问出什么?
  ... ...
  算了。
  见上一面也行。
  年瑜咬牙拖着一身伤,凭记忆走回了那座小山。走到山路口时停了下来,迷迷糊糊地抬头望向那根简易的路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