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而且那个诅咒...
  年瑜最后仔细地将手往裤子上抹了几把,确定不再湿润后才回屋。
  他刚合上门转身,臧洋直愣愣靠过来,罩下一片阴影,像苍鹰展开双翼护住了只鸡仔般,不由分说地将他垂到一半的手重新握回胸前,丘疹下的皮肤烫如刚烧过的铁烙。
  “你... ”
  年瑜蓦然抬眼,对上他压得很低的眉梢,灰瞳仿佛要渗出水来。
  “怎么了?”
  “别这样,”臧洋亲上他的指尖,在吐息间给他吹暖气,“我都看见了,没必要这样,真不疼,我乱说的... ”
  ... 你现在才在乱说吧... ?
  年瑜轻叹口气,问他:“那你也听到唐糖的话了?”
  “听到了。”
  “你们之间有矛盾吗?”
  臧洋看上去好像更难过了点,年瑜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种表情,显得比上次在寺庙中流下一滴泪时还要可怜。
  年瑜见此也不愿再当面问他。
  军归之时本就黄昏将至,到现在夜深人静,窗外伤患的低声哀嚎给残月挂上凄然,但又似有梦魇侵袭整个村落。所有痛苦都被吞噬,多数人不得安眠却悲伤不出声。
  他压着臧洋的手指许久,防止臧洋去抠瘙痒的丘疹,好不容易让人皱着眉头睡着了,自己却盯着对方的睡颜发呆。
  最近的回忆总是不安分地在脑海乱窜,搞得他倏忽想起当初臧洋说过的话——
  “我不屑成为人,我只是有罪要赎,有仇要报。”
  仇被揭露了,罪又是什么?
  年瑜真的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白日里他已经设过套,唐糖中了,自己也推测出了框架。
  过不了多久,唐糖就应该会伺机行动,可他现在又呆在屋里不想走了——怕一挪开手,臧洋就会醒来,再趁他不注意悄悄离开。
  他发现自己或许可怜了一个罪人,可是罪人也爱他,于是他们都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但年瑜也不愿做被夹在中间、不明不白的那一个。
  臧洋即便是睡了,偶尔指尖还是会不自觉地向上抬,大抵是太过难耐,如脉搏跳动般按在年瑜的手上。他垂下眼,纠结半晌,还是决定将块纱布叠在臧洋手心,自己起身。
  火光璀璨,只有胆大的野兔会夜奔。
  年瑜隐蔽地埋伏在通往集会屋的路上,很快就听见有人步履匆匆地来了。
  *
  臧洋手腕扭了。
  臧洋不可能把手腕扭了。
  唐糖算得清楚,除非臧洋自愿,谁能扭了他的手腕?
  但年瑜既然走漏消息,就说明臧洋一定是出了事。
  从手开始的伤病会是什么?
  大概是她下的诅咒生效了。
  巫师牌的诅咒有三次机会,只有接触过才能生效,她一个晚上就用了两次,一次给了厉,一次给了臧洋...
  虽然她那晚很感谢臧洋,但恨都能比爱长久,更别提小小的恩情。同时,给臧洋下诅咒也是归凌派给她的任务,死不了人,但可以削弱臧洋的战力。
  她现在就要将臧洋被诅咒的情报偷偷禀告长老,这样他或许能被部落流放——唐糖自己杀不掉臧洋,再不济也要恶心他。
  只是...
  只是要连累年瑜了。
  唐糖是个将好坏与爱恨分得很开的人。她喜欢年瑜,仅作为朋友的那种,因为年瑜在副本一很照顾她。
  让年瑜成为局外人是她与归凌共同的目标,但一个要年瑜活,一个要年瑜死。
  昭光寺那晚,臧洋之所以会中蛊毒,是因为唐糖给他包扎时动了手脚,削减了他的效果抵抗。归凌只告诉她要这样做,没告诉她会借臧洋的刀对年瑜下毒手。
  秋后唐糖去质问归凌,归凌只说:
  “经此一役,臧洋会把年瑜支走的。”
  可是为什么再见时,年瑜还在臧洋身边?就算是恋人又如何?她认为臧洋根本不够在乎年瑜,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年瑜这么聪明的人还要固执地热脸贴冷屁股。
  她恨归凌,更恨臧洋,气到浑身发抖。
  想到这,唐糖不禁越走越疾,集会屋还有攀谈的细声,应该是长老在商量新首领的事。只要打开这扇破门,她就能又解一气了。
  唐糖伸出胳膊,寒气从她的五指穿透而上,眼见着就要摸到门板——
  “啪”一小声,她的腕部被人握住,那人力气不大但攥得很紧,骨头根本转动不得。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那漂亮的手,来人细碎的刘海扫过鼻根稍稍晃动,露出清隽眉眼下的乌黑瞳孔。
  “唐糖,我想和你谈谈。”
  静悄悄的夜晚,他们动作幅度过大便会太招摇过市,但年瑜怕她不从,利索地给她腕部打了个活结,将人带出村,走到一棵大树下。
  “... 你都知道了。”唐糖的眼眶被晚风吹得干涩,周围一圈泛红,鼻尖也红红的,像颗山楂,内里是酸的。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要杀要剐随你吧。”
  “... 我没有想伤你的意思,”年瑜松开绳子,“我只是希望你能把我不知道的事情讲清楚。”
  “那你怎么不问臧洋呢?!你怎么不问他在天水矿洞做了什么?!”唐糖向来是轻声说话,这时却鼓足了全部勇气提高音量,“是他不敢说,还是你怕从他嘴里听到不想听的?”
  年瑜微微吓了一跳,这一声惊动了沉睡的夜鸦,张开的羽翼拍过叶片,抖落几片纷飞的尾羽,在半空胡乱飘摇。
  “我的问题,”等鸟彻底飞远,他冷静道,“对不起。”
  是他不敢亲口听臧洋说,所以才会像唐糖一样跑出来。
  “年瑜... ”唐糖眼中既失望又痛惜,欲哭无泪,嘴角一会儿扬起一会儿下撇,似是根本控制不住。
  “臧洋他就这么好吗?你就非要跟着他吗?有什么事是你自己一个人不能做到的... ?”
  “我... ”
  “他带给你什么了?!心口旁那道伤吗?!”
  “唐糖你冷静一点... ”
  ... ...
  唐糖闻言嘲弄地笑一声,深吸一大口气,再颤抖着吐出来:“行,我说。臧洋他... ”
  “我杀了唐依。”
  两人同时偏过头去,看见臧洋肃穆地站在不远处,僵硬如座石膏像。他们都有点激动,没人注意到臧洋是何时来的,又一个人静静听了多久。
  “... 对... ”唐糖愣了愣后,眼泪像裂纹般顷刻而下,一滴滴砸在地上。这泪既轻又重,让年瑜想到地震中一片片掉落的瓦砖。
  她飞速向臧洋跑去,双手揪住臧洋的领子,迫使仇人低头看向自己,用尽全力让自己的模样能刻进他心里。
  “你来天水矿洞找我们之前就杀了我姐姐,对不对?!唐依那么好的人,你为什么要杀她?!在鬼屋里的每一秒、看见光天使的每一刻,你都不曾愧疚过吗?!”
  臧洋任唐糖揪着自己的领子歇斯底里。越过这些悲恨,他还从唐糖的眼泪里看见了愣在原地难得震惊的年瑜——
  像水晶球里的小人。
  臧洋有种幻觉,仿佛以后他们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毫无顾虑地亲密。
  年瑜站在玻璃罩里,想讨个解释。
  他动动唇,企图穿过玻璃罩看向对方,却说不出一个字。
  乌鸦还是扰人的,你的所爱就是这么可憎。
  第85章
  唐依的死是个意外。
  是臧洋当初想都想不到的意外。
  她是臧洋在辨是非后, 唯一一个毫无理由杀掉的人。
  其实臧洋根本没想杀她的。
  在天水矿洞之前,臧洋上一次见到归凌就是进禁闭室前的那次打架。而在这更早,第一届换世之境开启前, 人死了还会复活,杀一次最多算惩戒。换世之境开启后, 人死了不会再复活, 臧洋也就谨慎地收了刀, 除非有人搁他眼前犯贱。
  挡路者死,正常人活,这就是他被世界逼出的生死观。
  第二届换世之境开启时, 就算他已经被恨蒙蔽了双眼,也依然维持着这个观念。
  不幸的是, 他在天水矿洞睁开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归凌。他甚至没去看出生在他旁边的玩家, 就对归凌动了杀心。
  但归凌好歹也带过臧洋这么久, 怎么会看不出他的弱点。于是在臧洋向他挥刀的时候, 他拿了一个光天使挡刀。
  那个光天使就是唐依。
  等臧洋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他又没刹住手。
  他曾经也杀过这么多次人, 唯独在看见唐依倒下时,他慌到仿佛地上的血不是唐依的,而是自己的。
  在认识到什么是罪,却发现自己一头撞上去了的瞬间其实是很痛苦的。
  归凌白白逃了,留下他在原地对快要咽气的唐依不停道歉。
  但这有用吗?他把自己说到干渴至死都不会有用,周围就这一个光天使, 被他杀了,彻底没救了。
  唐依也是个聪明的姑娘,在奄奄一息时想明白了这一切。她没法回应臧洋,于是最后打开了关系系统界面, 当做自己的遗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