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走了没多久,林沐同停下脚步。身后的林开霁没反应过来,没刹住,脑门“砰”一声撞到林沐同身上,瞬间起了个大包。
  他疼得呲牙咧嘴,刚想开口问林沐同怎么突然停了下来,便听见林沐同开口。
  “别说话。”他语速极快,声音又轻,很快便消失在风中。
  这个角度下,林沐同露出的侧脸冷硬,眉头紧紧蹙在一起,手不知何时已经搭在剑鞘上,伺机而动。
  林开霁立即不动了,他下意识放轻呼吸,学着林沐同将自己的手搭在剑鞘上,开始疯狂回想学过的各种招式,临时抱佛脚一样把那些招式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天灵灵地灵灵……希望碰到的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魔物,实在不行,他从祝长老那儿学到的轻功这么多年一直没荒废过,到时候拉起林沐同就跑,然后再做别的打算。
  林沐同自然听不到林开霁心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只是缓缓地,轻的不能再轻地往前走了两步,连脚下的枯叶都没发出一点声音,悄无声息碎成了好几片。
  面前是一个死胡同,灰白的墙壁上扑簌扑簌落了不少灰尘,看起来极不结实,仿佛下一秒就要摇摇欲坠般落下去。
  和遇到的无数死胡同没有不同,然而林沐同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示意林开霁过来。
  林开霁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刚把耳朵贴在灰墙上,便猝然瞪大双眼。
  有人在说话!
  隐隐约约的交谈声透过墙壁显得更加模糊不清,他皱着眉头听了半晌,愣是连一个字都没听清楚。
  “现在该怎么办?”林开霁无声张口,对着林沐同道。
  思索片刻后,林沐同向前又走了两步,掏出备用的一沓黄纸,抽出其中一张,黄纸凭空悬浮在面前,他伸手在空中画了几道不明所以的曲线,淡金色光芒便顺着他的指尖流出,落在黄纸上,符咒便悄然成型。
  他两指夹住符咒,没注意到一旁林开霁的眼神,只是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猛然睁眼,将符咒甩在了灰墙上。
  符咒“啪”一声贴在墙上,顷刻化成了灰,与此对应的,则是面前的墙壁扭曲变化,逐渐透出墙壁内的景象。
  看清那两人的脸后,林开霁呼吸停滞片刻。
  “这,这是……”
  林沐同当机立断:“联系他们两个!快!”
  像是被人当头一棒,林开霁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慌慌张张从储物袋中找到一早就准备好的法器,手却止不住地颤抖,流出的灵力跟着打哆嗦。情况紧急,他发了狠,一口咬在舌尖上,铁锈味从口腔中蔓延开来,神智却陡然间清醒,灵力畅通无阻流入法器中,法器瞬间大亮。
  然而还没等林开霁松口气,他面色突然变化,惊惶从眼中一闪而过,他骤然转头对上林沐同焦急的眼神,声调陡然拔高:“祝闻祈不见了!”
  像走了音的弦蓦地拨断,林沐同瞳孔骤缩。
  ——
  “许久不见,还认得我们吗?”
  响起的声音分外温柔,如同软绵绵的云朵一般,让人不自觉放下心中戒备,忍不住去相信她说出的每字每句。
  娄危却什么都没听见。
  耳边像是有无穷无尽的潮水朝他涌来,将外界的一切声音都隔绝在外,只能看见眼前之人带着温柔笑容,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每处关节如同生了锈,娄危浑身上下僵硬地像被水泥浇筑,有什么在他耳边叫嚣,尖锐的声音几乎要将他仅剩的一点神智全部割断。
  “……他在哪。”娄危嘶哑开口,嘴唇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预想的最坏结果成了真,恐慌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其中。
  “这么多年没见,怎么一开口就说外人的事?”女声稳温温柔柔,却如同一把利剑,须臾刺穿了娄危最后一点理智。
  铮——
  “他在哪?”娄危置若罔闻,只是神经质般又重复了一遍,抬眼,一字一句道。
  剑邃然被抽出,雪亮剑刃泛着寒光,映出来人面庞。
  那是张和娄危八分相似的脸。
  第95章
  “住口!这是你亲娘!”
  声调如石破天惊, 骤然划破了无边夜色,一道极强的白光猛地照亮了天地,刺目到眼前变得一片空白。
  若是祝闻祈在场, 便会发现面前一男一女, 竟与比武大会幻境中娄危的“爹娘”诡异地相似起来。
  男人留着一把长长的络腮胡, 将女人抱在怀中,对着娄危怒目而视。女人面含担忧, 半蹙着眉望向娄危。
  “小危, 你怎么了?”女人半蹙着眉,却完全没有要上前查看娄危状态的意思。
  明明是前十六年再熟悉不过的称呼, 现在传进耳朵里,却和利刃刺入心脏没什么区别。娄危耳膜轰鸣,眼前一片模糊, 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灼热,仿佛下一秒便要重心不稳,跪倒在地。
  祝闻祈呢?
  他在哪儿?
  剑来死死撑着他半边身体,焦急地发出各种声响, 试图唤醒即将走火入魔的娄危。
  “霹雳啪啦”的声响杂乱无章, 刺耳至极,娄危却无知无觉,反倒是对面两人先行皱起了眉。
  “你有没有在听!?”语气威严, 男人等得不耐烦了, 一直藏在袖中的细线猛地一拽,娄危五脏肺腑翛而移位,剧烈的疼痛瞬间占据了大脑,他死死摁着剑柄堪堪没倒下, 而后忽地吐出一口血来。
  血液浓黑,不似常人之血。
  娄危盯着那口血半晌,忽然笑了起来。
  声线凄凉走调,如同在走钢丝,一不小心便有可能从上面掉下来。
  他额前青筋突突地跳,几乎听不见那两人在说什么,也看不见他们的神情,只是死死攥着手中的剑,像是带着点神经质,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祝闻祈在上面残留下的体温。
  “……事到如今,你们还要演父慈子孝的戏码。”娄危急促喘息着,有内脏碎片从他口中咳出,他毫不在意地抹去,抬眼冷冷看向面前两人。
  “真是让人恶心。”
  两人一高一矮,亲密依偎,一副琴瑟和鸣的样子,任谁来了也要感叹一句深情蜜意,让人动容。
  男人闻言眉头皱得更紧,将手中看不见的细线拽的更紧,而后如愿以偿般看见了娄危痛苦的神色。
  他这才稍微找回点场子似的,倨傲地扬起下巴,语气傲慢地让人发恨:“我是你爹,她是你娘。无论如何,这都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声音如惊雷落下,痛楚像是要将他寸寸撕裂,娄危握剑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额角不知不觉布满汗珠,听到这话冷笑一声,望向两人的瞳孔漆黑,仿佛带着某种让人看不分明的恐怖眼神。
  “爹娘又如何?若不是今日,还不知要被你们蒙骗到何时。”
  娄危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内脏像是被人切割成了无数片,愤怒占据了全部神智,让他连痛苦都感受不到了。
  手中的剑泛着冷冽寒光,将对面两人丑陋的嘴脸暴露无遗。
  女人犹犹豫豫的,半晌才开口:“小危,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你以前不是很听话吗?怎么现在连娘的话都不愿听了?”
  娄危反问:“听话?那为什么在我不记事的时候,就把安神咒刻在我后背?”
  女人话被噎了回去,连带着脸上的柔弱神情一时间也没能维持住,面上神情变化了一瞬,青面獠牙忽地闪过,而后很快恢复平静。
  一旁的男人终于忍不住,手狠狠向下一拽!
  娄危跟着看不见的线踉跄了下,仿佛有什么将他拦腰斩断,娄危大脑瞬间空白,险些跪倒在地。
  他急急刹住脚步,剑来“铮”一声插在地面上,勉强维持住了平静。
  “都说了,你怎么还是不听话呢?”满意地看了眼娄危的苍白脸色后,女人再次温温柔柔地开口。
  “安神咒是为了你好,要不然这么多年,家里怎么才能安安稳稳地做好雪绸的生意,供给你拥有优渥的生活?”
  “爹娘早做打算,将细线埋在你身上,就是为了防止你哪天数典忘祖,恩将仇报起来。”
  “你看,现在不就用上了吗?”
  女人声音不急不缓,全然无视了娄危愈发惨白的脸色,仿佛只是在娓娓道来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一字一句却精准扎在了娄危心上,他差些喘不上气来。
  化神期的修为被死死压制,娄危无数次试图运转周身灵力,全身经络却凝滞不前,甚至还有逆转涌流而上的趋势。
  又有一口黑血被倒逼出来,娄危猛地侧过头,血液淋淋漓漓落了一地,显得触目惊心起来。
  眼前阵阵发黑,娄危闭了闭眼,强行提起一口气来,再次站直,竭力平视看向两人。
  “现在没有别人,”他语气发冷,从见到爹娘的第一刻起到现在,眼中不敢置信的神情逐渐消却,取而代之地,则是仿佛万年来长久的冷漠,“你们惺惺作态给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