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夏内监道:“这次是个新面孔,倒是个极俊俏的孩子。”
  元治帝一听,缓缓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夏内监身上,微微眯起眼:“你再细细说来。”
  夏内监走进几步,压低了声音,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末了道:“老奴冷眼瞧着,叶二公子对他是极上心的,处处都妥帖。身上穿的戴的,样样都极好。”
  元治帝双手环在胸前,手指在臂上敲了敲,沉默了片刻,冷道:“朕是说上月要将静环许给他,他说什么都不肯,原是在这儿等着呢。”
  夏内监听了,以为是元治帝对叶京华为了一个小厮拒绝尚公主之事不快,不敢吭声,低眉敛目地站在一旁。谁知过了半刻,便听到元治帝嗤笑了一声,道:
  “朕还道他真是个神仙,七情六欲一概没有——”
  元治帝若有所思地从书桌后走出来,来回踱了几步,在书架前停住,道:“你去,在库房里挑些小孩子喜欢玩儿的东西送到他府上。”
  这个’他’自然指的的是叶京华。夏内监点头称是,刚要下去将事情办了,元治帝却忽然转过身来,道:“等等。”
  夏内监顿住脚步,抬起头,就见元治帝皱着眉,低头停顿了片刻,才道:“这事不妥,先不必声张。”
  夏内监有些疑惑。在他看来,叶京华身边出现了这么个小厮,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皇帝只要略送些东西过去以示知道这个人的存在,那便是捏住了叶京华的一根软肋。一个寻常什么家世背景都没有的寻常小厮,皇帝是让他生他便生,让他死比碾碎只蚂蚁还轻松。这样也不必发愁叶京华不愿下场春闱这回事儿了。
  元治帝一打眼看去,便知夏内监在想什么,挥了挥手,道:“算了,再等等。“
  夏内监不知所以,不敢揣测君心,便点头退下去了。
  这唯一有资格与皇帝说笑的老人退下去,书房中便归于安静。元治帝双手负于身后,走到床边,透过糊窗看向外边。京城中的雪已经化了许多,几株晚放的红梅立在枝头,迟迟不肯掉落。
  元治帝眼眸深邃,心道,叶京华既带了人来,便一定想到了他会知晓。
  这小后生狡猾得很,大的就是只溜滑的老狐狸,小的肚子里的水更深。为防他有什么后手,还得好好观察一番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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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一边,赵宝珠丝毫不知自己连宫闱都未迈进一步,就在当今圣上面前挂了名字。
  马车缓缓驶向叶府,车辙换了个方向,刚拐入小巷中,车厢的帘子忽得被撩开,方理的声音从外面传入:“少爷,曹家的马车停在府门口呢。”
  闻言,赵宝珠惊讶地回过头。叶京华半倚在车厢内,缓缓睁开眼,
  果不其然,一下车两人便见曹濂眉头紧皱站在门口。看着叶京华与赵宝珠一同从马车上下来,他先是一怔,接着大步迎了上来,目光在赵宝珠身上停了一瞬,接着便看向叶京华,语气急促:“你把他带到宫里去了?”
  叶京华下了马车,将赵宝珠往身后带了带,才不紧不慢地抬起眼:“是。”
  曹濂的浓黑的眉锋顿时高高挑起,因着是在府门外,强自压低了声音:“你是疯了不成?!”
  赵宝珠一头雾水,见曹濂神情焦急,便有些担忧地看向叶京华。
  叶京华眉头微蹙,冷眼瞥向曹濂:“你要发疯留到你曹府里去发。”转而略过曹濂,带着赵宝珠便往府里走。
  曹濂气的手里的折扇都要捏碎了,赶紧大步跟上去,一边走一边斥道:
  “好哇叶二,我看你是逍遥日子过多了,脑子也成了浆糊不成!你给我等着,我有好话要与你说——”
  叶京华对他的斥责充耳不闻,行至书房门口,偏头对赵宝珠道:“今日早膳用的匆忙,你定是饿了,先去用饭吧。”
  赵宝珠不知曹濂在气什么,目光在他们两人中间一转,点了点头,转身走开了。曹濂面色冷硬,跟着叶京华进了书房,劈头盖脸的便是一句:“圣上让你写的对联,现在已传的大街小巷都是了。”
  叶京华行至书桌后坐下,轻轻抬起眼,面上神色不变。曹濂一见他的神情,便知他已料到宫里的事情会被皇帝故意传出来,眉眼微微松了松,也在书桌前坐下。
  “圣上做到如此地步,看来是铁了心要你今年入仕了。”曹濂指节轻叩在桌上,抬眼看向叶京华:“我看你还是早做打算吧,现今离春闱只有一月不到,若是到时候拿不到状元,你把叶家的脸面往哪里放?”
  在曹濂看来,叶京华已然「荒废」了三年。每日里不是写些闲诗,就是捧着不知哪来的杂书看,逍遥的日子过久了,学问未免懈怠。现在京城中关于叶京华这位’没落神童’的非议本就颇多,就算是皇帝属意叶京华,他也得拿出点儿实力来。
  曹濂想了想,沉声道:“要我说,你现在就去荥阳找你家老爷子。将课业捡起来,等春闱入场时再回来。”
  在他说话期间,丫鬟端上两盏热茶。叶京华于氤氲的水汽中抬起眼,道:“我不会下场春闱。”
  他语气淡淡。曹濂猛地抬起眼,怒道:“你、你——!”他没想到叶京华到了这个地步还如此固执。曹濂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平复下情绪,用力地闭了闭眼睛。
  好半天后,他长出了一口气,垂下头,抬起双手放到桌面上,低声道:“京华,你与我说实话。你如此固执不入官场,是不是由于……由于我们曹家的缘故。”
  曹濂额角泌出些许细汗,声音艰涩道:“……我知道,自太子殿下失踪后,父亲便有些魔障了。在朝堂上他与执宰大人势同水火,还对宸妃娘娘——”
  曹濂说到这里,顿住话头。暗暗提了口气才抬起头道:“我只是想说,你千万不要为了顾忌我——”
  谁知他一抬头,便见叶京华眸色冷淡,眉宇疏冷,脸上就差拿墨写’你想多了’四个大字。
  曹濂一口气憋在胸口,突然觉得方才想与叶京华推心置腹的自己真是傻的可以。
  叶京华略扬了扬眉,低头喝了口茶,道:“你不必多心,此事我自有对策。”
  曹濂见他这幅风轻云淡的样子,心头一丛火又’噌’地一下冒了上来。他压抑着火气道:“既不是顾忌着曹家,圣上又已逼你到如此地步,你到底为何还要固执着不肯下场?”
  叶京华平静地看着他,刚要开口,曹濂便抢白道:“不要跟我来什么功高盖主的那一套!那些说辞你拿去忽悠忽悠你那个傻大哥也就算了,少拿到我面前来说!”
  叶京华于是闭上嘴。
  曹濂见他原来真的是想拿那番说辞糊弄自己,气得七窍生烟,手重重地捶在桌子上:“你说话!我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上好的楠木书桌被他捶得一震。叶京华眉头一皱,抬起眼:“少拿我的东西出气。”
  叶京华冷眼扫来,曹濂心神一颤,上头的火气去了三分。还真别说,叶京华这个院子看着冷僻,实则屋里御赐的好东西不少,捶坏了他还真有可能赔不上。
  曹濂悻悻收回手,强撑着面上的怒气道:“你倒来说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要怎么收场?”
  在他看来,皇帝今天的举动说是最后通牒都不为过。现在能让叶京华写忠君的对联,要是他再犟着不肯下场,下一次恐怕就不是写一幅字这么简单了。
  叶京华将手旁的茶盏推到一边,又翻出本杂书看起来:“用不着你管。”
  曹濂血液上涌,气得心肝发疼。他真是疯了才来跟叶京华废这个口舌!好心被当驴肝肺!曹濂忍无可忍,’噌’地一下从站起来,指着叶京华怒骂道: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叶二,你就是上辈子懒死鬼投身,就想过逍遥闲散的好日子,别人的死活你一概不管!”
  叶京华全当是疯狗在吠叫,一手拿着书,头也*不抬道:“送客。”
  两个丫鬟立刻迎上来要送曹濂出门,曹濂挥开她们的手,不甘道:“叶二,你好好想想,这几年京城中对你非议不少,若是你真的一辈子不入仕,那不更是称了他们的心意?到时候他们还指不定要怎么说你啊——你胸无大志,好歹这口气还是要争的吧!”
  叶京华闻言,缓缓抬起头,微挑起眉锋:“他们是谁?值得我去争这口气?“
  他玉色的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波动,却没来由地凝出一层高傲的光芒。仿佛世间没人能让他看进眼里,众人众言不过过眼云烟,只他自偏安一偶,逍遥若神仙。
  曹濂哑口无言,想说什么来反驳,却又找不出什么理由,直憋得脸色发紫。两个丫鬟赶紧一左一右拉住,半扶半拽地拉到外面去。
  曹濂来这一趟生了一肚子闷气,被拉到叶府门前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指着叶家的门楣怒道:“叶京华!你这贼窝我再也不来!”
  说完便甩袖上了马车,一溜烟儿走了。
  送他到门口的两个丫鬟回来复命,有些担忧地说:“曹大人生了好大的气,说再也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