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云知年泣不成声。
  “年儿,那不是你的错,不是的。”
  裴玄忌温柔地安抚他,可终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若非要论起过错,其实我也有,我只恨自己没有能够早日遇上你,没有能够早日保护你,让你一人在苦海中浮沉了那么多年…”
  手臂收紧,恨不能将怀中的人儿融入自己的血肉,再不分离。
  “以后再不会了。”
  裴玄忌发誓一般,“我会用尽自己的余生护你宠你,年儿…”
  他耐心地吻去颊上的泪珠,“我爱你。”
  *
  裴玄忌募的银钱,竟是从那阳义小郡王江旋安手中出的。
  原来,阳义城郊有一处银矿,从前由阳义督军秘密开采,督军死后,江旋安就派人接管,还瞒住裴玄忌继续私自开采,加之阳义地处富庶,有海通商,赋税不断,这几年下来,江旋安可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噢,我可以帮你呀。”
  江旋安面对裴三,一改往日嘻嘻哈哈的嘴脸,他年岁又已长了些许,今年十六了,举手投足间已经颇具老成。
  “但我有一个条件。”
  他双目生亮。
  “我要你,扶我做皇帝!”
  “什么?”
  裴玄忌目光微凛。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先听我说完。”
  江旋安不疾不徐地分析道,“皇叔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合该早早退位,你呢,对我有恩,此番再借兵帮我打下江山,我绝不会亏待你!但是,为避免你拥兵自重,在我登基之后就会下旨削去你的兵权,把陇西和阳义的地盘尽数划拨给你,封你做王,从此以后,你带着哥哥逍遥快活,夜夜笙歌,岂不美哉?”
  “臭小子!”
  裴玄忌眉如箭羽,目若寒星。
  他毫不留情地给了江旋安脑袋一下,“这么会算计,我以前怎的就没看出来?”
  江旋安被打得哇哇大叫,倒是又恢复了些从前的模样,“臭裴三!我本来就比你聪明!”
  “呵…”
  “你冷笑什么?不信是么?我会向你证明的!我才是最适合做皇帝的那个人!”
  最终,江旋安还是答应出资帮助陇西了,裴玄忌有了军饷和粮草后,用兵如神,屡战屡胜,尽数平定周遭小国,且他心地仁善,善待战俘和敌国子民,从前那些对陇西颇有不平的小国,在他的治理之下竟也心悦臣服,纷纷奉其为西境霸主。
  他的父亲都没有做到的事,却在他的手中做到了。
  且这位西境霸主不仅爱民如子,更是有一至亲至爱的美人相伴身侧,每次出行巡查时,这美人皆会与其携手同行,亲昵无间。
  但这美人神神秘秘,看身段分明是个男人,出行时却又常年以面纱覆脸,鲜少有人能够观其真颜。
  只有一回,西境忽来了阵疾风,美人依偎在裴玄忌怀中赏雪时,面纱被风掀起一角,恰被在边境搭棚种菜的农民看到,纷纷惊叫说这美人乃是仙颜玉姿,定是那天上的仙子下凡来襄助裴玄忌的,从此以后,西境小国愈加崇敬裴玄忌,再不敢欺负陇西百姓,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因为,在裴玄忌和云知年回到陇西的第二年,江寒祁就突然暴毙于皇宫。
  *
  江寒祁膝下无子,因此临死前下诏传位于兄长之子,江旋安。
  于是,江旋安就这样兵不血刃地实现了自己的抱负。
  在宰相柳廷则的尽心辅佐之下,江旋安倒是从善如流,宵旰忧勤,很快就赢得朝野上下一致好评。
  这日,江旋安正在翻阅奏折,有一近侍上前,奉来一份手稿,说是先帝江寒祁曾经留下的。
  江旋安接过,一页页翻过,眉头却越锁越深。
  在这份江寒祁亲笔所书的手稿里,江旋安渐对当年之事有所了解:原来,江寒祁早知钟氏对他不满,竟派人在他的饮食里下慢性毒药,可为了博得钟氏信任,江寒祁却佯装不知,以身入局,最终抓住机会,成功铲除钟氏。
  手稿的最后一页,只有通篇重复的两个字。
  和之。
  一个又一个的和之,密密麻麻地压在一处,有几个字的笔划甚至因为力度太大,而刺透了纸面,而另几处,却又被水染湿,江寒祁在写这些字时,许是落了泪的。
  这世间的爱和恨,本就是相伴相随,无可区分。
  江旋安轻轻叹气。
  江寒祁这一生窝囊至极,青史中不会留下关于他的太多字词,顶多评价一句他是钟氏手中的傀儡皇帝,但若没有江寒祁,也将不会有现在的大好局面,不会有他江旋安的踌躇满志,开疆拓土。
  而江寒祁这一生中所做之事,又有多少其实是为了云知年,便随着他的过世,再无人可知了。
  江旋安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不给裴玄忌那个难缠的煞星添堵,想了想,还是唤来近侍,让人将手稿送去皇叔陵前烧掉。
  小太监恭敬接过,却在转身之际,被江旋安叫住。
  “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江旋安出声道。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照做,因为紧张,连话都说不完全,“回禀陛下,奴才,奴才名唤,元儿。”
  “元儿,这名儿不错。”
  江旋安目光沉沉,“以后,你就留在朕身边侍奉,还有,你的发髻梳得不对,看着不大舒服,过来,朕来帮你弄。”
  江旋安居然走近那胆怯的小太监,扶住他的肩,摘去帽子,替他重新绾了发。
  小太监受宠若惊,连连磕头谢恩。
  “下去罢。”
  江旋安挥挥手,嘴角却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这样,你才会更像哥哥。”
  *
  京郊长桦林中,大晋英烈墓静静矗立。
  十七座墓碑整齐排列,诉说着当年藏幽谷一战中为国捐躯的将军们的英勇事迹,而这其中,云氏的墓碑俢砌的要稍大稍醒目些,因先帝生前曾下旨,将云识景的坟迁出,同其父母合葬一处。
  “爹,娘,小景,我来看你们了。”
  云知年遥身伏拜,“你们曾用尽性命保护我,我也没有辜负你们的期望,一直好好活着…”
  裴玄忌亦也随云知年一道跪下,有风拂过,卷起几片落叶,他悉心地为云知年拂落,上香拜道,“你们放心,我已同年儿成婚,以后,年儿的事就是我的事,年儿的命便是我的命,我会珍重他,怜惜他,敬爱他,只要有我在,就绝无人敢再欺负他。”
  裴玄忌目光郑重,在转眸看到身侧的云知年时,却又瞬间变得极尽柔和。
  他搀起云知年,同他一道,沿着长桦林道向外步去。
  远处,几只飞燕掠过天际。
  云知年靠在裴玄忌肩头,轻声道。
  “阿忌,我们回家。”
  “好,回家。”
  第107章
  及至到了来京的马车上, 裴玄忌还在忍不住偷偷啜泣。
  他今年刚满十二,年岁不大,且这是他第一次独自离家远行, 还是要去那危险重重的深宫,在兄姐面前, 裴玄忌尚还能逞强两句, 但一出陇西, 这眼泪就再止不住了。
  曹伯看在眼里,心焦哄他道,“三公子, 这春光大好的,不如我陪你出去骑马?还能赏一赏这沿途风景呢!”
  “我才不看!上京有什么好的?哼, 不及陇西半分,去上京的路上定也没有什么好看的风光!”
  裴玄忌抿住唇, 倔拗地撇过脸, 憋了半天, 终是忍不住宣泄道, “父将就是不喜欢我!我射术骑艺明明都不比大哥二姐差,他凭什么把我一人送去上京的学宫!他分明看不惯我,不想让我留在他身边!”
  曹伯本想安慰几句,可话到嘴边,却又旋而沉默了。
  因裴玄忌说的是事实,他无法反驳。虽作为裴氏家臣, 他原本不该对家主的命令有何质疑,但裴千峰却因钟氏一句话,就将一个还如此年少的孩子送去那万重深宫之中作质,实在是…过于残忍了。
  曹伯顿了顿, 望向裴玄忌的眼中多了几分同情。
  他斟酌着,也半是安慰般地,对裴玄忌道。
  “福祸相依,三公子,说不定,你此行会有好事发生的。”
  *
  进学宫的第二日,裴玄忌就意识到了曹伯口中的“好事”是什么。
  他在这里遇到了云知年。
  云知年的孪生弟弟云识景显然要更加惹眼,云识景读书甚好,性子随和明媚,又因生了张好看的脸,引得学宫中的学子都常围绕在他身边献殷勤,就连当今皇帝的弟弟江寒祁亦是如此,可裴玄忌的目光却不知怎的,却落在了独来独往,沉默寡言的云知年身上。
  云知年好美。
  明明和云识景长得一样,可气度上却天差地别。其人眉若远山,眼若秋水,菱唇赤若樱瓣,眉心间还生了一点褐色的小痣,微微蹙眉时,便随着眉心的褶皱轻轻颤动,清冷孤傲之余又平添了几分楚楚动人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