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赵庄生把李宝福背篓拿过来,说:“我来,你去歇会儿。”
  李宝福抖下桑叶上的大青虫,放进筐里:“不要。”
  临近正午,田间地头没啥人了,赵庄生低声道:“生我气了?”
  一听这个,李宝福就想起那个自己失控的晚上,脸上一红:“没有。”
  赵庄生在外衣上擦干净手,而后掐了下李宝福的脸,说:“那你对我冷冰冰的?”
  细微的话击中李宝福内心,他瞧着赵庄生被太阳晒红的脸,终少了脾气:“哪有?”他摘了颗桑葚在内衣上擦干净喂给赵庄生,笑着说:“甜吗?”
  赵庄生点头,说:“甜。”
  于是赵庄生摘桑叶,李宝福摘桑葚。
  就在李宝福吃了一嘴黑桑葚时,听见下头地边传来熟悉的吵声。
  李宝福侧过茂密桑树往下看去,只见许蟠和薛屏又一前一后走在路上吵。
  许蟠扛着锄头走前,薛屏挑着水走后面。
  薛屏说:“不就让你带两天孩子吗?怎么又不乐意?”
  许蟠怒道:“老二说把孩子扔我们就扔我们,他和老二媳妇一走小半月,孩子在家里吃什么?”
  薛屏说:“几个娃娃能吃多少东西?他和弟妹这不是去南安看病吗?我是老大,照顾弟妹子侄是应该的。”
  许蟠忍无可忍,转身道:“薛屏,你是大哥没错,但你能不能想想你爹瘫床上,你娘腰椎劳损下不了地,你又是个懒得不成样的王八蛋。家里田地我一个人做,种早稻、晚稻、收油菜你几个弟弟来帮过几次?仓里的米撑到早稻熟刚好,老二几个孩子来,我们吃什么?今年税你还交不交了?”
  换做以前薛屏肯定要吼许蟠没良心,但正月许蟠上山砍柴时摔伤了腰,在床上躺了半月,这地里活也就落在了薛屏身上。
  但薛屏干活许蟠不放心,好几次撑着伤想跟他一起去,都被薛屏按回去,见许蟠还念着地里事。薛屏咬咬牙说他去干,让许蟠别操心,随即带上薛母就下地了。
  这一干,他就把自己干倒了。为此正月里,薛屏和许蟠是你养好了我受伤,你受伤了我养好。
  但修养好后的薛屏再也不偷奸耍滑了,每天乖乖跟着许蟠下地。
  两人不会因为下地干活吵架,但会因薛家的事吵。
  薛屏烦闷道:“我回去跟娘说说行吧?许蟠你整天念叨,老了肯定嘴碎。”
  这话气得许蟠转身用泥巴砸薛屏,薛屏喊道:“我挑水,别砸!”
  李宝福在桑树后听完话,目送两人走远,而后看向赵庄生,赵庄生背好桑叶扛着锄头,奇道:“怎么?”
  李宝福笑笑,吃了颗黑桑葚,说:“看你好看,多看两眼不行?”
  赵庄生捏开李宝福黑紫的嘴,说:“油嘴滑舌的。”
  立夏才过,田间有些热浪。两人背好桑叶沿着田埂上有树荫的地方一路回家。
  但路过自家地时,见杨母在边上晃悠。
  李宝福说:“大娘你干嘛呢?”
  杨母漫不经心地瞧着李家地里的芥菜长得葱茂,说:“寿儿,你这菜长得真好,去年的大头菜腌条没?”
  这大头芥菜腌成条用来炒肉片或咸肉最是好吃爽口,去年李多福坐月子时,李元凤腌了不少在家里,如今厨房还有两小罐呢。
  李宝福打量杨母神情,说:“腌了。”
  杨母背着手在李家地边走,嘴里不时念着这菜长得真好,真漂亮的话。
  终于李宝福受不了了,灵光一闪,说:“大娘,你要喜欢铲株回去吃。”
  杨母顿时笑了起来,说了两句这这么好意思说着就要掏出镰刀挖菜。李宝福先她一步,半挡着身给她挖了株漂亮鲜嫩的芥菜。
  杨母也高兴,走时还问李宝福水田犁好没,要是没她把牛借给两人用。
  李宝福笑着说犁好了,等晚稻时候再去借,杨母笑着说行。
  而后李宝福瞧了眼昨天才淋过粪水的芥菜。
  望着地里的一个大空洞,赵庄生眼里闪过一丝心疼,说:“我也挖点回去腌好,过两天吃酸菜炖鱼。”
  芥菜品类多,腌条的是大头芥菜,上面是长叶子,下面神似萝卜。而杨母撬走的是叶芥菜,多食用青叶,这种叶芥菜淘洗干净后,开水烫皮,加点醋腌上一天就成酸菜。
  李宝福点点头,让赵庄生挖了稍远的一株芥菜。
  回家路上,赵庄生说:“下次别给她菜了,这犁地的话我自己来。”
  每次赵庄生看李宝福精心浇灌的菜被人挖走,心里蛮不是滋味。
  不就是犁田吗?他套上犁、耙干个两三天就完了。
  李宝福给赵庄生喂了颗桑葚,说:“那株菜才浇过粪,昨儿我看小木子又在根茎边埋了屎,她拿回家不得用水洗上好几十遍?她家可离水井远。”
  赵庄生皮笑肉不笑道:“够她吃了。以后咱们不能送她菜,每次都要,等以后有钱和田了,我就去买牛。”
  李宝福一手提着芥菜,一手牵着赵庄生的衣角,笑道:“听你的听你的。”
  回到家,赵庄生做饭,李宝福切桑叶喂蚕。
  切桑叶时李宝福想这秧苗已发,水田又要犁、耙,两人接下来怕是没几天清闲了。
  但幸好水车竹口接连在尚书塘下,只需人力踏踩这龙会山的上百亩良田都将受甘水灌溉。
  边想着事,李宝福边喂蚕、分盘、捡蚕沙,两大筐蚕沙被清理出来倒在草席上晒着。
  厨房里已响起滋滋的油爆声,赵庄生做的什么菜?
  李宝福用木耙推着蚕沙随即走到厨房的小窗户边探头往里看,岂料才伸长了脖子,炒菜的赵庄生就发觉了,猛地抬头,就跟鬼鬼祟祟的李宝福对上了。
  李宝福噗嗤一笑,眼神往窗下锅里看,说:“你在做什么菜?”
  赵庄生压下嘴角笑意,用木盖遮住锅,一本正经道:“龙肉。”
  李宝福才不信这个,朝赵庄生轻哼一声就把剩余蚕沙推平晒上了。
  木耙子推拉蚕沙的滋滋声里,院外忽传来李多福叫声:“宝福。”
  “哎!”李宝福小跑到门前,看李多福提着两株芥菜背着和儿,说:“姐快进来!”
  “懒得进去,”李多福摆摆手说,“那个陈璋妹妹的婚事和大姐夫那边订好了,这月十七大姐这个媒人要过来下礼吃饭,你把屋子打扫一下,备点菜到时候上我家吃饭去。”
  “好啊,”李宝福说,“侄儿们来吗?”
  “她应该只会带小六来,”李多福上前两步,嘱咐道:“你多备些菜,免得陈璋他妈说我们吃他家饭菜。一天天念叨烦得很。”
  “知道了。”李宝福戳了戳熟睡的和儿,李多福嗔道:“别弄她,才睡熟呢。”
  李宝福嘿嘿一笑,想着厨房有两罐他才腌好的蟛蜞酱,就让李多福等会儿自己去拿。进厨房时,赵庄生才把菜炒好,满屋都是开胃的咸肉味。
  赵庄生说:“四姐吗?”
  “对。”李宝福在柜子里找蟛蜞酱罐子。
  赵庄生“哦”了声装好二十个鸡蛋和一罐大头菜炒咸肉给李宝福,说:“四姐喜欢吃这个。”
  李家人的口味,赵庄生都记得,李宝福笑着应下,随即在赵庄生脸上亲了口,才出厨房把东西交给李多福。
  赵庄生笑着摸摸脸,把饭菜端到院里树下坐着等李宝福回来。
  这忙完地里,稻田也得开始忙了。
  赵庄生去踩水车把水引到自家田里,李宝福就跟薛屏疏通水渠里的草。这样两头都来,自家水田好几月都不会干涸,日后种晚稻也不用再通渠了。
  初夏阳光暖人,李宝福戴着草帽穿着草鞋沿途捞水草,水渠对面的薛屏就念:“你说他怎么能这样说我?”
  李宝福撇了撇嘴,用锄头打起水草,说:“蟠哥说的也是嘛,你家老二几个孩子都大着呢。去你家吃半个月怎么都得吃垮小半座粮山头,你家去年交了税粮也没剩多少,这孩子一多咋吃?”
  家家户户这交了税粮吃的都有些紧巴,村里也只有李宝福和赵庄生这种两人过日子的粮仓能松些够两人大吃特吃,其余家里都得为一家子饭食考量。
  薛屏叹道:“老二也是难嘛,他带媳妇去南安看病,日子本就难,我不帮着一点还能怎么办?这一大家子的,就我没孩子。”
  “所以他们有啥事都把孩子放你家玩,”李宝福说,“屏哥你家是没孩子,但薛二爷跟你们一起住,你照顾父母也辛苦。”
  薛父两年前中风瘫在床,薛母身体不好,两人便由薛屏赡养,四口人挤在祖屋过。
  “孝顺父母是应该的,”薛屏捞起水草,见水渠下游有几个孩子坐在渠边玩水,也坐下来踩水,“我是老大,我不做谁做?”
  见薛屏歇下,李宝福也脱了草鞋坐在他身边踩水玩。
  夏阳午后,清澈涓流流过庄稼人的脚。
  鸟雀和虫鸣声里,青山云雾仿佛在耳边展开,李宝福双手后撑在地上,仰起脖颈享受这夏阳,说:“你是老大没错,可你不是冤大头啊。屏哥,云云以后是不是就你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