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屋子里萦绕着淡淡的、自然的果蔬气味,不像是向家老宅里那冷冰冰而刻板的、让人骨子里发寒的熏香味道,一时带给了向舒怀些许松弛的错觉。
  可是如今,她的焦虑就又全都回来了,在自己全然陌生的场合里,向舒怀手心发着冷汗,胃部紧缩着,甚至指尖都有点发抖。
  于是,在余晓晓也开始与自己爸爸你来我往地打诨后,她就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茶杯坐在沙发一头,在每个合适的时机点头附和余父的话。
  而另一张沙发上,余父倒着茶,也在打量着她。
  他确实有些诧异。因为对方的意外造访,也因为面前这位小向总与他所想象的并不一样。
  作为拂晓董事长的伴侣,余父也在各种场合见过向弘山几次。而听余丹春说那些生意上的事,这位名声显赫的小向总与她父亲极为相似,骨子里的血是冷的,而且更危险、更聪明,也更有野心。
  可是……如今他面前的这个向舒怀,谈吐举止确实如自己伴侣所述的过分成熟周全、毫无漏洞,像是二倍于她年龄的模样,可她看起来却俨然就只是——一个被他精力旺盛的女儿用各种理由拐回家里,手足无措、性格安静又内向的孩子。
  看她刚才与囡囡悄悄打闹的样子,和他那些学生差不多,与别的孩子也没什么不同。
  这让余父不禁有些在意。
  这么又说了一阵,余父忽然想起:“啊,对了,舒怀啊,晓晓小时候的照片,你要不要看?前几天收拾屋子翻出来几本,还有她幼儿园时候表演节目的……”
  “——别别别别别别别。”余晓晓吓得一下子跳起来,嘴巴秃噜得飞快,“别,爸,爸爸,千万别。”
  “怎么了,”余父说,“多好玩啊。囡囡,你小时候涂那个红脸蛋,扎个小辫,上去嘿嘿哈哈的,可有意思了。让人家舒怀看看呗。”
  余晓晓呲牙咧嘴地试图阻止,未果,看余父已经打算找相册了,干脆一下取走向舒怀手里的茶杯,安安稳稳放在了桌上。
  在对方反应过来前,她已拉着向舒怀的手腕将人一把拽了起来,只半拖半拉地拉她和自己一起跑上楼梯:“——我们回屋了啊爸!”
  向舒怀被拽得跌跌撞撞的,因为两人突兀的离开,本能有些担忧地开口:“余晓晓……”
  楼梯底下却只传来一声:“囡,待会儿要吃什么自己下楼拿啊!”
  这么一直冲进卧室,余晓晓“啪”地把自己摔进了大床里,看向舒怀还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喘粗气,便轻轻示意她自己的床铺:“坐嘛,大冰块。”
  向舒怀点了点头,在她旁边小心地坐下了,放轻了吐息,尽可能不着痕迹地按了按自己逐渐缩紧的胃部。
  余晓晓听她半天没声音,有些疑惑地抬起视线,却看到向舒怀小半个冷汗淋漓的惨白侧脸。
  “大冰块?”她立刻直起身子,“你怎么啦?又不舒服了吗?”
  “没什么。”向舒怀很快答。她迎着余晓晓直勾勾的质问目光,一时有些不自在地垂下了视线,见逃避不过,才最终小声轻描淡写地说出,“……就是,胃有点不舒服。没什么事。”
  “要热水袋吗?”余晓晓倾身靠过去,“我去找找家里有没有药……你要吃什么?”
  见余晓晓动作飞快,已经准备要下床了,向舒怀只好轻轻拽住她的衣角。
  “什么都不用。”她说,“我待一会儿就好。”
  余晓晓站在原地,有些怀疑地看着她惨白的脸色。
  “嗯——”最终,她拉长声音,放弃了出门找东西的打算,“好吧。”
  这么答应下来后,余晓晓仍有些不放心,重新在向舒怀身边坐下了,“真的什么都不用?”
  “真的没关系,不用管我。”向舒怀说,“很快就好了。”
  她用力向下按着抽痛的胃部,只感到一阵羞愧上涌。
  ……自己为什么总是这样?
  明明余晓晓的家很好、家人也那么和蔼,可是她却焦虑得不得了,以至于一遍遍地会想起自己在向家老宅的经历,结果现在便开始胃痛,还让余晓晓也跟着担心。根本不该是这样的。
  阵阵懊恼和委屈让向舒怀按着胃部的手愈发用力,直至指关节都有些泛白,抽动的疼痛因为力道而加剧。向舒怀咬着嘴唇,只带着些惩罚意味地想,第一次就搞砸了,活该。
  “——那样按着,你会觉得好一些吗?”
  而余晓晓忽然这么开了口。
  向舒怀有些茫然地抬起视线,只看到对方试着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圆眼睛里认真而忧虑。
  “可是你手好冰啊,大冰块,又不是要冷敷,这样不会更难受嘛……要不然我帮你吧?”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我帮你”是什么意思,只下意识点了点头:“好……”
  “那我隔着衣服哦。”于是余晓晓说。
  在她得以明白对方话里的含义之前,捂在胃部的手就已经被取下了,一阵灼热随即取而代之。
  向舒怀茫然了片刻,才意识到那是对方的手。
  “啊、”她迟迟僵硬了身体,“余晓晓……”
  而面前的小孩歪歪头:“暖和吗?”
  ……确实很暖和。
  余晓晓手心的热度很高,那么妥帖而温柔地贴在痉挛着的胃部,即便隔着一层衣料,灼热感也源源不绝地染在肌肤上,像是个温和的小火炉一般,抚慰了因为过度焦虑而起的抽痛与紧绷。
  因为那热度,向舒怀一时愣怔着,本能地点点头:“……嗯。”
  余晓晓说:“那就这样啦?”
  她此时与向舒怀面对面坐着,这个姿势实在算不上方便。她扭着眉头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干脆拉着向舒怀一起上了床,自己依着床头柔软的靠垫,而向舒怀坐在她身前,变作一个拥抱般的姿势。
  向舒怀浑身僵硬得厉害。这个姿势……实在太像是拥抱了。
  好像余晓晓把她圈在怀里一样。
  仅仅是安静地坐着,她便能感觉得到耳畔轻缓起伏的呼吸,耳朵也逐渐红了。
  可是偏偏余晓晓那么堂堂正正的样子,光明正大,丝毫没觉得有一点不对。
  此时,她正用着这个拥抱一样的姿势,手上很温柔地轻轻帮向舒怀揉着胃,嘴巴里面还在说着:“哇,大冰块,你真的好瘦啊。肩膀硌手——”
  向舒怀不自在地扭肩膀,想把自己移开:“那,我……”
  “别动嘛,”余晓晓继续圈着她,连忙把话收回去,“我说的太夸张了。其实,嗯……其实很好,一点也不硬。抱起来手感很好的。”
  闻言,向舒怀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不知道这评价到底是褒是贬。
  见她的反应,余晓晓就笑起来。
  “感觉好点了吗?”
  “嗯。”向舒怀轻声说,“……对不起。”
  余晓晓只是困惑地探过头来,圆圆的眼睛里满是不解,发问:“为什么对不起?”
  “我……”鬼使神差地,她竟然真的坦诚地说出,“我太麻烦了,总是生病……所以对不起。”
  这话说得有点像个第一次交朋友的孩子。果然让一直自诩为姐姐的余晓晓很有责任感地笑起来。
  “这有什么呀。”她说,“你不是一直也在帮我嘛。朋友就是这样的呀。”
  “……是这样吗?”
  “是啊。”余晓晓说,“朋友之间,都是这样的嘛。”
  向舒怀点点头,接受了这个崭新的知识。
  因为她们是朋友啊。
  这个似是而非的拥抱实在是太暖了,又萦绕着只属于余晓晓的、绵软而甜蜜的奶油气味,温温的,而疼痛与歉疚感都消弭下去。向舒怀逐渐也感到些许困倦。
  她忍不住想,那么,余晓晓她……对每个朋友都这么好吗?
  胸腔里泛起一阵奇怪的涩意,可是向舒怀却不知道那到底因何而起。
  她试着告诉自己,也许……就是因为她从来都没有过朋友,才会对这种好意陌生至此的。
  以至于此时的心脏扑通、扑通地异样跳动着,在这个拥抱里,每一下跳动都在胸腔之中震响,簌簌地流入骨血中,引得向舒怀几乎连指尖都快要发起抖来。
  原来,这就是朋友之间会有的感受吗?
  “大冰块,”余晓晓说,“你肩膀借我搁一下哦。”
  见她点点头同意了,余晓晓干脆把下巴轻轻搭在了她肩膀上。
  她有点像是小狗似的,轻轻嗅了嗅向舒怀肩膀那块衣料,好像在熟悉她的气味,很快又将脸偏到另一边,避免不慎蹭到omega盖着抑制贴的敏感后颈。
  肩头的热度也是软绵绵的。浑身被笼在这样的热度里,必须要打起的警戒和防备也逐渐不翼而飞。一切都轻飘飘的,好像陷入云中。
  向舒怀闭上眼睛。
  余晓晓小声叫她:“小冰块,你要睡了吗?”
  “什么……”向舒怀不满地咕哝,“小冰块是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