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节拍 第156节
  在和陈宁霄对上的这一眼中,周景慧遍体生寒,膝盖一软便噗通一下跪了下去。她弟弟以为她是故意做场面,便也跟着跪了下来,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脖子上青筋迭起,目光却极力绕开眼前这个逆着日头的高大冷峻的男人。
  但他姐姐没有下一步动作了,举着的双手也颓然垂了下来。
  送葬队伍只略略停了一下,便照旧往前。
  陈宁霄,薄唇紧抿,一言未发,在低喃的诵经声走远。
  没人举手机拍照,没人议论,没人回眸,所有人都只是像一队蚂蚁绕过障碍物般那样绕开了他们。
  在这墓园里,他们仿佛成了两个活死人。唯一的例外,是两个叫薇薇的女孩子,一个狠狠剜了一眼,一个则弯腰递出去了一包洁净的湿巾。周景慧愕然,太阳升起来了,如此明亮,如一个白色的巨大光球,令她看不清眼前这个弯腰的女人,只看清了她下巴的轮廓和抿着的唇。她知道是她。
  被他们叫过来的记者见势不妙,佝偻地放下了举着手机和话筒的手,目光流露出畏惧和局促。不一会儿,有两个人客气地上来,请他出示记者证,他当然没有,写uc小报的。接着墓园的安保也来了,客气中不掩强势。
  “看我不写到网上曝光他们!”
  周景慧按住了她弟弟的手,闭了闭眼。
  “过日子吧。”她说,一口气徐徐出不尽。
  诸事皆毕,丧宴在酒店办,陈定澜未出席,专车从墓园直奔机场,自回北京去了。
  坐席都有明确安排,还留有十几桌做备桌。少薇被安排在司徒薇身边,周围一圈尽是陈家长辈,这几日下来已经面熟。
  大家都对她很客气。
  叫她薇薇。虽然叫薇薇时,会有两个女孩子同时抬头。一顿饭吃下来,两个薇薇都抬了双倍的头。
  司徒薇抱怨:“怎么感觉我哥把你丢给我看着了?”
  少薇微微抿唇角:“你不愿意吗?”
  司徒薇噎了一下:“嘁。”
  常有人来让她节哀,尤其是吃到了中后段,走动多起来,人也没那么肃穆了。活人的吃喝消解了死亡的意义,应酬的色彩也浓了起来。
  司徒薇明显觉得自己今天受欢迎了起来,平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眷也来安慰她。司徒薇也懂事,把她哥丢给她的工作做得很好,怕少薇难堪,帮她一一辨认这些亲戚的身份关系。
  一来二去她懂了,这是沾了少薇的光呢。
  陈宁霄那句“我会管”无疑是定心丸定海针,也确凿无疑地向外界释放了他地位不动的信号,那么总是出现他身边的这位女士,他们自然是要提前来混脸熟。
  “哼。”司徒薇冷笑道,“你等着吧,接下来你面前要热闹死了。”
  她对陈家诸事明哲保身的本能又回来了。
  “我定了明天的机票回米兰。”少薇道。
  陈宁霄已经从最初的悲痛中恢复过来,既如此,她也要去追求她的事业了。
  司徒薇一愣:“走这么急啊?”
  “欢迎你来欧洲时顺道来看我。”
  司徒薇晕倒:“你以为欧洲就颐庆这么大?”
  少薇笑了一息。
  “笑什么啊?”
  “没,想到有一年冬天,济南下很大的雪,你哥突然出现,跟我说是去北京的路上顺道来看我。”
  司徒薇:“……”
  这口糖她是含也不是吐也不是。
  “事在人为嘛,脚尖朝心的方向。”少薇弧度更高地抿起唇笑。
  “脚尖朝心的方向……”司徒薇喃喃重复了一遍,抬头定定地望着少薇,神情渐开:“好,脚尖朝心的方向。”
  陈宁霄一直很忙,整个宴席上不见他踪影,又觉得哪儿都是他。后来确实就消失了,每个人都以为他在陪另一位要员。
  启元上下都已听闻了他灵堂上的那一句,但谁能想到他杀过来得这么快呢?都还在开会研讨对策。见他过来,还是灵堂上那身着装,气场冷肃,都慌一大跳。
  从大门口进来起到顶层会议室,身后从他带来的零星两人跟上了一长串。
  审计、法务和财务的办公室被他的人接管,董事会成员都还在丧宴上,副总裁级别高管一律叫进会议室。
  没能进门的各部门领导面面相觑,无不心里打水七上八下。从会议室的玻璃窗望进去,只觉得这位只在科技资本新闻里才见过的太子爷,苍白的面容和疏离不染情绪的眼眸都叫人看不穿。
  下一秒,百叶帘即被无情地合上了。
  没人猜得到,陈宁霄站在会议桌之首,指节叩上桌子,轻描淡写地开了口:“纠个错。”
  停顿,狭长眼眸轻掀起。
  “我不是来接管你们的,我是来查你们的。”
  第111章
  下午时,少薇则和司徒薇一起去探望了司徒静。
  她受伤很重,至今昏迷未醒,妻撞夫,纵使要审理也须等她醒了。至于醒了后,这刑事与民事如何审理取舍,又是另外的事了。
  “嗳,你觉得我像我妈吗?”司徒薇问,俯身为司徒静压了压被子。护工每日为她清理擦拭皮肤,让她手背皮肤摸起来干爽舒缓,与之前无异,除了体温稍凉了些。但这凉也让司徒薇想到死,心头蓦地恐惧。
  “像。你们都很漂亮。”
  “天底下会有这么巧的事吗?你妈妈和我妈妈是好朋友,女儿和女儿又当上同桌?”司徒薇又问。
  “无巧不成书。”
  司徒薇静下目光:“嗯,你说得对。人越活得久,越觉得什么都不值得奇怪。”
  “你回国吗?”少薇问。
  “不呢。”司徒薇笑笑,“要是她醒过来,看到我放弃学业回国来吃香的喝辣的,会对我失望的。”
  少薇一愣,也跟着笑。
  “我知道,如果是你,你一定会常守在她身边。”司徒薇在床边坐下,目光出神,变得迷茫。
  “脚尖朝心的方向。”少薇两手垫在腰后,贴上墙壁,与司徒薇相对而立,“既想做,就不要怕。既怕,就不要想。”
  司徒薇垂首许久,眼泪静悄悄地滑下来:“我有时候恨你的勇敢,嫉妒你凭什么不怕、不计较,谁给你的底气不算得失,谁允许你不去猜别人怎么想你,揣测你,非议你,误解你?”
  “哎?
  “少薇听她说完,哭笑不得,叹息着呵笑一声,“可能只是因为我笨吧,照顾不来这么多声音。”
  司徒薇请她吃了晚饭,之后分别。她不回陈宅,这几天为了方便守夜才住,事一结束,连回去再看一眼都懒得,直奔司徒宅去了。
  少薇回到陈宅,整个花园别墅静悄悄的,虽然每扇窗户都灯火通明,但还是蓦地打了个寒颤。进了房子,看到灵堂已澈,另设了一小祭台,香案上菊花堆得淹没了香炉。
  其余一切人走的痕迹都被抹去了,少薇猜,应该与他生前还在时别无二致。
  她取了香,上了三支。
  佣人默不吭声,不知该如何对待她,新的女主人吗?但她还没长出那份气场,伺候起来佣人觉得怪,她也觉得怪。
  少薇鞠躬后自离去,只和他们点了点头。
  洗漱完毕,又给陈宁霄发了条微信,问他何时回。陈宁霄给她拍了张会议室的照片,让她先睡。少薇是明天半夜的航班,看书等了他会儿,躺下睡觉。
  不知多晚,被亲醒。翻过身来,自觉让开唇,给出自己的舌,让他含,让他吮。
  陈宁霄的吻技都是在她身上练出,又都回馈给她,从在一起的第一天起,他就留心观察也记着她的一切反应细节。因此少薇一旦兴致不高,他就会察觉。
  “怎么不高兴?”
  这几天都有亲吻,她虽然听着楼下彻夜不息的诵经声有些紧张,反应却很强烈。更衬得今天勉强。
  少薇枕在他怀里,闭目匀了会儿喘息,问:“公司很忙么?”
  “查起来有点麻烦,虽然已经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毕竟工程量大,也不是每个人都配合。”陈宁霄答完,意识到不对:“怎么关心起我工作了?”
  她这人虽然见过了那么广泛深度的人间,但身上象牙塔色彩也浓,没被制度组织敲打过,不太关心人在现代制度中发生的事务。
  少薇抿了会儿,“接下来投资就当自己玩玩,主要精力就放在启元了么?”
  “怎么可能。”陈宁霄略一蹙眉,终于洞悉了她的情绪:“是在为我灵堂上的那一句生气?”
  少薇摇头:“不是生气。你有你的自由。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从大学起就为自立门户做准备,为什么……”她忍着难受,问:“是因为启元是启元,你父亲是你父亲?”
  陈宁霄失笑:“这话真难听,我是什么见钱眼开的人?”
  “不是这意思。”
  “父亲是要厌恶的,父亲一手创办的公司却是要接管的。虽然说着他是个不堪的人——”
  少薇的手从被子底下钻出来,捂住了他唇:“死者为大。”
  陈宁霄看着她闪烁的瞳孔,起了坏心,手撩开她薄薄的睡衣边缘,漫不经心地探进去,“行,那不说了。”
  少薇“唔”了一声,细眉紧蹙,忍耐着:“你……”
  但身有浪涌,一水高过一水,蓄不下似的,晶莹地一汪冒出来。
  “虽然嘴上说着他是那样的人,但一旦有诱惑有机会,就还是头也不回地走进他设计的组织里,对么?”陈宁霄一边慢条斯理地揉着,一边问,眼眸冷静深沉。
  从最广泛层面的目光来看,一个千亿房产集团的掌权人,比一个在一级资本市场弄潮的新贵,派头、排场、地位都要大得多。最起码,陈定舟凭启元稳坐颐庆纳税前三很多年,也始终是颐庆商会的会长,有一呼百应的地位,出入哪里身后都跟着一场串人,摄像机一架就能拍偶像剧。
  文娱作品对时代的反映是滞后的,大众还没走进科技资本的故事中,活跃在社交平台最受追捧的公子哥们,无一不是重资产大户。
  少薇看不懂他选择,归因为他收到了这样众星拱月权力加身的蛊惑,不怪她。
  “启元是我父亲一手创立起来,从一开始我就不觉得它和我有关系。而且,我也说过,时代的光已经从房地产上慢慢移开了。但我不能完全袖手旁观,因为,陈定舟可以不等于我,但等于陈家,也必然等于了我伯父。我父亲有些江湖气在,一些老人他是不舍得动的,启元内部贪腐严重,这个时候我不出面去肃清,这些人一定会变本加厉,侵吞资产挪用公款,到头来,这把火会烧在陈家的账簿上。”
  少薇听呆了:“企业也有贪腐一说?”
  “当然。”陈宁霄失笑,“小到仓管偷钢材,大到部门领导吃回扣、暗箱操作招投标、跟供应链服务商合资开公司,再往上点,就是经济犯罪层面了。”
  他眯了眯眼,想到和陈定澜的对话。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对陈家没恨,该担的义务必须担。
  “清理了该清理的人,我会找我信得过的人入驻接管,启元也会转型,寻找更好的投资风口。”
  说起来简单,但无疑是件以年为单位的事。所幸万事都是一步步一日日做起来的,这文火煨汤的道理他从小就懂。
  少薇听完,一下午噎在嗓子眼的心落了回去,吐出一口显然变烫了的气息:“知道了。”
  陈宁霄唇角勾起,一抹笑耐人寻味:“管这么宽啊?”
  “没,就是担心你身不由己,不快乐。”少薇认真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