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节拍 第2节
  那种窘迫再次攫取了少薇的身体,不同的是,她今天真的有“缺陷”。
  乔匀星打了两句哈哈,寻了个借口溜远了。
  不多时,其他客人也陆续到了。大小姐的朋友也都是少爷小姐,个个穿着入时妆容精致,相熟的见面拥抱笑谈,不熟的也很快便在共同话题中熟络起来了。背着帆布书包的少薇,连坐沙发都只坐一个边边,脊背挺得笔直。
  佣人阿姨请她将书包放下,笑容和蔼,少薇在她身上找到了同一个阶层的人的安全感,也报以生涩友善的微笑。阿姨倒觉得她小家子气,请她放个包而已,弄得这么感激。
  少薇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影集,方才把书包递给佣人。她目光不着声色地环了一圈,确定客人都在这边后,方才抱着影集去曲天歌的衣帽间。
  衣帽间亮亮堂堂的,衣柜镶着灯带,玻璃柜门纤尘不染,香氛味好闻极了,地上铺着纯白色的长绒地毯。曲天歌刚换上一条黑色吊带礼服裙,注意到她怀里的东西,问:“礼物?”
  少薇正不知如何开口,忙点头,将影集递过去,“生日快乐。”
  她没敢太走进去,倚挨着门,像一只刚进家门的宠物那样有分寸感。
  曲天歌当场撕了塑料封膜,翻了几页,爱不释手地表示感谢,转头递给了另一个家政阿姨。
  到了午后,别墅已经很热闹。
  曲天歌在麻将房里待了两个钟,出来问乔匀星:“陈宁霄呢?”
  乔匀星斜眼睨她:“他你还不知道?估计才刚出门吧。”
  整个下午,一群人唱歌的唱歌,摇骰子的摇骰子,打牌的打牌。少薇坐在客厅沙发边,在手机里温习英语句型,偶尔乔匀星过来让她替自己开牌,说是新人手气好。
  至日暮终于开席,众人依序落座。
  曲家用来宴客的中餐厅十分气派,圆桌足有八米直径八米,冷盘已预先摆好了,当中一盘金枪鱼大腹刺身冒着干冰冷气。少薇的箸尖从不往那儿伸,因没吃过。
  佣人刚上来分汤时,窗棂前有雪白灯光一闪而过,餐室内竟就这样静了一秒,似乎都知道来人是谁。
  门外庭院。
  轮胎的摩擦和引擎声都灭了,砰的一声关门声响,下车之人步履悠然,衣物从头到脚的黑,衬得肤色冷白,夹烟的右手随着步伐松垂在身侧,露出腕骨处一截细细的红丝绳。
  佣人都在客餐厅忙碌,一时没人来迎。陈宁霄抽完了剩下的半支烟,在浸了砂石的烟灰缸里捻了捻,抬步入内。
  少薇默背着待会儿的敬酒词,没注意到身后来人。
  落地三折的黑漆金箔屏风后,一道高高的影子递出,伴着慵懒带笑的一声:“抱歉,挑礼物花了点时间。”
  一枚橙色的首饰盒越过了少薇的头顶,凌空呈抛物线落下。
  没人觉得他临行前才去挑礼物有什么不妥,就连曲天歌自己也没觉得被怠慢,当场拆盒,戴上了那枚镶着“h”字样的手镯,故意问:“拿你妈的配货糊弄我?”
  陈宁霄哼笑一声,单手拉开椅子:“埋汰人啊?她什么时候用配货了?”
  曲天歌又嗔怒地瞪他一眼:“真迟到了,你自己看着办。”
  一桌人尚没来得及起哄,陈宁霄就干脆利落地自罚了一杯——纯净水。罚完了,修长两指压住透明杯口,似笑非笑:“够了。”
  牡丹花篮安居圆桌其中,少薇抬眼看过去,只觉花团锦簇,隔山望海,看不清他。
  曲天歌挨个介绍陌生人,介绍到她时满桌找认同感:“你们觉不觉得她超好看?就特‘江南’。”
  少薇脊背僵直,第一反应只想抿自己的刘海,好把它抿长些,抿好看些。也不是没注意到乔匀星冲那个男人说了些什么,两人交耳,俄而听他轻声哼笑了一声,瞥向少薇的一眼若有似无。她脸噌地烧起来。
  玩乐持续到了十点,直到曲父从公司下班回来,一群年轻人方散。
  曲天歌早已喝多,站也站不稳,乱糟糟地到处跟人拥抱告别,将少薇交代给一位戴眼镜的男性朋友。
  也不知对方是没上心还是没听清,等少薇取了书包出门时,那被委托的朋友已不见踪影。
  引擎声接连远去,车灯连贯照亮前路,院子寂了,少薇裹紧了针织开衫,心里回忆了一遍下午进别墅区的路。
  她准备靠腿走出去,然后再搭公交。
  “我送你。”
  一道声线响起,黑色轿跑车灯也闪了一闪。
  少薇心跳一顿,下意识回过眸去,陈宁霄却没看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手机贴面,不太耐烦地问:“好了没?”
  原来不是跟她说话,而是在打电话。
  她微提一步的重心又落了回去,安分站着。
  乔匀星的骂骂咧咧由远至近,比陈宁霄更不耐烦:“好了好了,催命一样……”
  经过少薇身边,“嗯”了一声:“妹妹怎么还在?”
  “我……”少薇张了张口,不知如何解释。
  “上车聊。”陈宁霄打断了他们的寒暄,拉开车门,微垂的侧脸被阴影涂抹,留下一个深挺而薄的轮廓。
  乔匀星也没多想,直接坐进副驾驶,少薇退开一步,让出更宽裕的行车空间。
  引擎声低咆着,车轮却迟迟没动静,乔匀星费解侧目,却见陈宁霄按下了车窗,一臂搭着窗框,一手扶着方向盘,目光瞥向少薇:“不要我送?”
  第2章
  风吹动针织裙摆,月光下如被翻阅的一片纸。
  “不用了,我……”少薇张了张嘴,第一反应是客气。
  陈宁霄眼皮微掀,目光笔直地投过来。虽没有不耐,但他长相桀骜,鼻骨直挺,天然的就有一层压迫感,让人呼吸不畅。
  不等陈宁霄再开口第二遍,她如梦初醒,识趣而自觉地上了车。
  “把我在公交车站放下就可以了。”少薇规规矩矩地在后排扣好安全带,很轻声地说:“谢谢,麻烦了。”
  “不回颐庆?”陈宁霄只手打转方向盘,虽说着话,从后视镜里倒映出的眉眼却丝毫未抬。
  颐庆市太大,本地人按习惯只将市内三区称作“颐庆”。
  乔匀星随便搜了一下,好心告诉她:“最后一班车在一个小时前就发走了。”
  少薇害怕麻烦别人,忙不迭地说:“没关系,我对付一晚。”
  至于怎么对付,是麦当劳、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还是治安不过关的小旅馆,她没必要也不打算说。
  “我回颐庆。”陈宁霄丢下一句,意思不言自明。
  马路昏黄明亮,只有极少的车辆经过。少薇安静听着两人对话,起先是聊车,说曲天歌那台玛莎gt动力如何如何,接着乔匀星问陈宁霄什么时候换的这台rs7
  “最近换班子,家里让低调。”陈宁霄漫不经心地应。
  乔匀星“我靠”一声:“你他妈管这叫低调?”
  又忿忿不平地瘫了回去:“也是,对你真他妈算低调。”
  少薇听到陈宁霄轻哼了一声,略带笑。
  “不过你大伯调动还得牵连你啊?”乔匀星又道。
  陈家几个叔伯个性迥然各有所长,政商学之路被上一辈安排得明明白白。陈宁霄父亲在家里排行最小,继承祖辈实业,陈家大伯则走了政路。乔匀星认识的二代不少,有的比陈宁霄背景还敏感,但个个混不吝,晚上不是跑车炸街就是玩地下赛车,像他这样的低调自觉的再找不出第二个。
  陈宁霄瞥他一眼,仿佛懒得回他这弱智问题,轻踩刹车,将车在红灯的斑马线前缓速停了下来。
  他今天开车有够体贴。
  “也是,一家人分什么内外。”乔匀星还在刚刚的话题,“话说你大伯这一步一调,下一届就往部——”
  自后视镜里抬起的那一眼是如此几不可察,但少薇感觉到了,不知为何,皮肤上感到一阵冷气。
  陈宁霄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轻点了两下,接着直接打断了乔匀星,问:“暑假什么安排?”
  这才四月份,哪来的暑假?乔匀星当即埋汰了回去:“老子还没从寒假缓过神儿来呢,这就暑假了?”
  话题很自然地转到了稀松平常的领域。
  透过后视镜,少薇微微抬眼,看向陈宁霄映在当中的半张脸。
  看上去玩世不恭的青年,做事却是意外地不动声色、四平八稳。
  开了至多十几分钟车子便停下了,乔匀星还有下半场,先行下车。他一走,车厢里静到显得空。
  陈宁霄只手扶着方向盘,半回眸乜一眼:“坐前面来?”
  少薇心跳一停,不自觉抓紧了书包,没动弹。
  “怎么,想当我领导啊?”他似笑非笑一句。
  虽然没懂,但少薇知道别让他再请第二次,遂懂事地下车,拉车门,坐上前座。直到很久之后实习了才知道,她在后座坐的那个位子是老板位。
  也许是车里太安静了,陈宁霄按下了电台,一道温柔的女声流淌出来,接着他拨开中控,翻出一支烟。动作到这一刻停住了,他像是刚察觉到少薇在场的样子,白皙指节一弯,将那支未燃的烟扣进了掌心,说:“地址。”
  鬼使神差的,少薇报了颐庆大学的地址。
  颐庆大学排名985前列,但对于颐庆本地人却没有很多分数优待,考这里是十二中实验班学生的事,少薇知道自己没戏——她实在、实在没有很多时间用来学习。
  陈宁霄微挑眉,问的问题跟乔匀星一样:“哪个学院?”
  一回生二回熟,少薇这回底气足很多:“文学院。”
  过了半天没听见下文,少薇将一句话反复酝酿,末了,终于像是不经意地、细如蚊蚋地问:“你呢?”
  “我啊……”
  陈宁霄勾起唇角哼笑一息,散漫地回:“学渣一个。”
  少薇也跟着弯了弯唇角,识趣地没再问下去。
  陈宁霄在打发她,用不含任何信息量的只言片语。穷人孩子早当家,她虽然只有十六岁,但已看得懂眼色。
  车顺着导航往前开,车厢里只剩了电台声。
  “‘我只要一朵玫瑰花,’夜莺大声喊道,‘一朵红玫瑰就可以了!”
  主持人的声音温柔低醇,将一字一句都酝酿得很动人。
  少薇微微侧眸,看向扶着方向盘的陈宁霄。
  他居然会听童话。
  一整个故事讲完,快速路入闸口已被远远甩在身后。浓郁的夜中,灯光星点,是两侧田野上酣卧的村庄,除此之外便再无光线了,只有在反方向汇车时,远光灯越过绿化带,安静而短暂地照亮了陈宁霄的眉眼。
  掩卷声窸窣,似在按摩大脑皮层,主持人说结束语:“好了,以上就是本期节目为大家带来的《夜莺与玫瑰》,夜已深,fm103.5,每晚十点,用童话向你道晚安,我们明天再见。”
  节目下播,陈宁霄没再换台,也没有关掉,任由雪花声沙沙响着。
  进了颐庆大学,车子径直开到了一片园区底下。少薇不明所以,直到咔的一声,陈宁霄解锁了车门,淡道:“到了,桃园。你们文学院女生不都住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