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她死便死罢,广信县百姓又何其无辜呢?
  众人心思各异,却都围绕着“薛宗主”三个字。
  唯有剑客·李昼,虽然疑惑了下薛宗主在外头,那薜荔山上的宗主·李昼又是谁,却很快就被一股熟悉的腥味转移了注意力。
  大家都没闻到吗?从屋外飘进来的腥味,和掌柜的手里的太岁味道, 可谓是如出一辙。
  总觉得这味道还在哪里闻过,剑客·李昼苦苦思索,忽然灵光一闪, 想起来了。
  ……
  半日前, 李府。
  婴儿·李昼被娘亲叫醒, 洗了脸, 刷了牙,吃了香喷喷的蘑菇鸡肉碎碎面, 开始上课。
  了尘师太离开后,李昼就没有老师了。
  李生问过月娘,这是短期的,还是长期的,要是师太一直没空回来,要不要给昼儿重新请一位老师。
  月娘拿着了尘师太戴过的璎珞珠子,想了一会儿,用一根红绳串起珠子,戴在了手腕上。
  “不请了。”月娘说,“以后我就是昼儿的老师。”
  李生怔怔地望着她的侧脸,感觉到发生了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大郎现在不和李昼一起上课,李生给他重找了个书生当夫子。
  夫子得知大郎还有个妹妹,私下里对李生说:“如今有条件的人家,儿女都是一样教导的,当今陛下喜欢用女官,女儿考科举还更有前途,我看东家也不是那等见识短的,岂有耽误女儿的道理啊?”
  李生心想我娘子可是为你好啊,连了尘师太都没能撑上半年,天下又还有谁当得了昼儿的老师呢。
  他是不知道了尘师太去哪儿了,可月娘避而不答的态度,已经足够他脑补发生了什么。
  心里嘀嘀咕咕,面上却是一点没露出来,李生对夫子解释说:“您想岔了,正是因为我家女儿刚出生时便有异象,算命的说她天生贵命,这才单独教导,免得耽误了她。”
  夫子这才放下心,不再过问李昼的事。
  她却不知,李生完全忘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李昼周岁都没满,谁家几个月大的婴儿就要请老师了啊。
  也幸好他忘了这个重要前提,夫子才没有知道些不该知道的,枉送了性命。
  婴儿·李昼并不知道自己家里还发生了这么个小插曲,跟着娘亲学习,可把她忙坏了。
  娘亲教她认字:“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
  才认到第二句,娘亲自己就卡了壳,盯着“昃”字看了半天,迟迟没有念出声。
  小棉袄李昼本来想悄悄提醒下娘亲,抬眼一瞧,哎呀,她也不认识。
  好在她还有办法,说:“这一句我早就学过了,我要学下一句。”直接点到下一行,“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娘亲沉默了片刻,就跟着她一起读起了下一句。
  有不认识的字太正常了,婴儿·李昼以己度人地想,却没发现,她娘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恐慌,与随之而来的、接受命运的平静。
  一个从小就勤学好问、酷爱读书的人,又怎么会连《千字文》第一句都不认得了呢?
  李昼出生这么久了,月娘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却在这一天第一次意识到,女儿对周围人的影响,还远远没有结束。
  发现这一点后,她把李生和大郎赶得更远了些,自己制作了一份课程表,每天带着李昼上课、吃饭、睡觉,一天十二个时辰,一刻也不分开。
  李生以为她是要保护他们父子,亦或是为了夫椒城百姓才选择独自面对,几次三番要加入进来。
  她每次都回绝了。
  他怎么会懂一个母亲的心,她能感觉到,昼儿和她的身体都维持不了多久了,母女俩相处的时间所剩无几,她只想和女儿过一阵子平凡的时光。
  不管昼儿是妖魔还是神灵,那都是她身体里分出去的骨肉,她们之间有一条无形的脐带,无论是谁都不能切断。
  没有亲自生育的人,是不可能理解这种感情的。
  说到底,天下苍生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只要昼儿还在她身边时,幸福、快乐。
  按照计划,今天要教的是画画。
  月娘提笔后,发现自己的作画技巧也生疏了,小时候临摹过很多遍的《珍禽图》,展开一看竟显得格外陌生,落笔时也有些无所适从。
  好在最后,还是画出了一只胖乎乎的长尾山雀,铅黑色背羽,纯白脑袋,圆滚滚的肚子。
  画到只剩眼睛时,婴儿·李昼积极地说:“我要跟娘亲一起画。”
  月娘正要答应,望着李昼乌黑的眼瞳,瞥了眼还在纸上、安安静静的雀儿,心里忽然掠过一丝犹疑。
  环绕在她手腕上的璎珞珠子忽地冒出一簇金光,晃了晃她的眼,令她手中笔一抖,无意识地点完了睛。
  点睛,乃是一种赋予物品灵性的仪式。
  月娘想起初学画道时,老师和她说过的话,心中有所领悟。
  了尘师太留下的璎珞珠子,在阻止昼儿给画点睛。
  月娘怔了片刻,收起了这幅画。
  李昼也怔了片刻,娘怎么没等她,一下就画完了呀。
  但她是个乖孩子,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哇哇大哭的。
  含在眼眶里的泪珠倏地消失,李昼翻出一张新纸,刚刚没能画成,那再画一张不就好了。
  就在李昼即将落笔,月娘犹豫着要不要带她去做点别的事时,围墙外传来一声悠远绵长的清喝:“坐中狂客有醉白,物外闲人惟弈秋*。诸位过客,谁若能解我这局‘长生劫’,贫道就送她一场仙缘!”
  话音刚落,便有路人回应道:“道长,你若有仙缘,还需在此地摆摊吗?不如先说说,解不开要付出什么价钱?”
  “不过二两碎银罢了……比起仙缘算得上什么?”
  “好你个牛鼻子。”路人笑骂,“枉为修道之人,满脑子凡俗之物!”
  还有人附和:“俺就知道,哪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道长你这话术可真不怎么高明。”
  送仙缘的道长被众人七嘴八舌损了一通,却也不恼,笑呵呵地说:“不妨,不妨,诸位不信,就证明有缘人还没到。”
  这可不正对了李昼的胃口,修道就应该讲究缘分,婴儿·李昼听得连连点头:“这才是有道真修说的话。”
  表面上在夸道长,实际上在夸自己。
  月娘心中一动,对李昼说道:“昼儿想去看看这位道长吗?”
  李昼不知道娘亲只是问她要不要去凑热闹,还以为娘亲想要她解“长生劫”。
  李昼根本不会下棋,更别说什么“长生劫”,完全没听说过。
  但这不妨碍她自信。
  娘亲好不容易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她又怎么能拒绝。
  婴儿·李昼一挺胸脯:“你就看我的吧。”
  月娘:“?”
  月娘摸了摸李昼的额头,没发烧,也不知道这孩子哪来的信心。
  可当娘的又不好打击孩子,月娘微笑道:“好,娘亲就看你的了。”
  母女俩体贴彼此,却产生了一场误会,两人手牵着手,循着声音,找到了自家墙根下摆开地摊的黄衣道士。
  她身上的衣衫褴褛,露在外面的皮肤布满褶皱,半躺在地上,身前摆着一盘棋局。
  棋盘右下角,黑子内部有四颗白子,黑子便只剩一个能落的位置,而若黑子落子,白子应对,两方互不相让,很快就会回到现在的状态。
  如此一来,这盘棋就陷入了死循环。
  这就叫“长生劫”,意味着毁灭亦是重生,开劫与消劫周而复始。
  月娘虽不知如何破解,却已经看出此劫的奥妙之处。
  李昼看了半天,还以为是五子棋。
  她蹲在棋盘前,把连在一起的五颗黑子收进掌心,机智地取了个厉害的名字:“五星连珠,破了你的长生劫。”
  月娘:“……”
  她刚想拉住李昼,道个歉,把人家的棋子放回去,黄衣道士却已直起了身。
  生怕这道士恼羞成怒要打人,月娘连忙把李昼藏到了身后。
  慈母之心便是如此,危急关头哪还想得起来,自家孩儿能打十个老道士。
  李昼却以为娘亲是怕黄衣道士要送自己仙缘,安抚地拍了拍月娘的手背,放心吧,她不会离开娘亲的。
  她从月娘身后探出头,对黄衣道士说:“道长,我这步棋走得对不对?”
  黄衣道士拱手问道:“还请姑娘赐教,五星连珠指的是哪五星?”
  李昼脱口而出:“金木水火土。”五个一块的,她就知道这个。
  “原来如此。”黄衣道士却是露出感慨之色,伏在地上,脊背弯折,行跪拜大礼,“再请教姑娘,如何能使五星连珠呢?”
  李昼:“……”
  能说出“金木水火土”,已经穷尽了李昼的知识储备,这老道士怎么还追着问呢!
  李昼简直要怀疑她是故意来找茬的,沉下脸,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