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花之争 第29节
  吴圣清自己双目浑浊,脸肿的清晰。
  可祁聿不太满意。
  她虚目朝下睨人,官场上首学会跪,这人学得好,跪的笔直又谦卑,一派奴相尽显,说是读书人还真一眼瞧不太出。
  “同世为人,死后该享的自然不想比旁人少。我膝下没儿子送终,吴县令可有什么好法子?”
  这话登时让他双眼发亮,伏地跪行两步。
  “祁秉笔若不嫌弃,
  卑职做您儿子,日后随您使唤。听闻您宫外还未置办私宅,儿子这就替您置间五进的如何?嫌缺什么儿子立刻去办,只等干爹发话。”
  一京城县令如同哈巴狗样乖顺跪在脚边,还积极地摇尾巴。
  廷内上过高位的也不是没收这种‘官员儿子’,所以这人当她也一样?
  祁聿面上不显山水,眸子更虚。
  陡然瞥扫到门外一道青袍、眼上覆着素白宽绸身影。
  祁聿心下一惊,陆斜不是治疗眼睛等自己去接么,怎么到了这里。
  顺着陆斜侧耳倾听动作朝下,她看着吴圣清,心头闷了下......她差点把‘我只有一个儿子’的话脱口。
  她别眼,清声:“刚巧边秉笔需要儿子送终处理杂事,你这年纪正好懂事、也赶上了,你来吧。”
  抬手随便指了位手下:“来给吴县令换身孝服,门外跪送边秉笔。父死子殇,还请吴县令哭得声音大些。”
  吴圣清瞪大眼没看清祁聿意思,他同边呈月这是个什么关系?
  “这......”他好歹也是京官,外省不是大他三级都得低着头同他说话,让他给个阉人哭丧送终?哪有这等荒诞......
  祁聿冷声:“你不愿意?”
  她鼻息重哼,“听闻你近期行迹隐诡......你说一会儿锦衣卫会不会收到些什么上门盘罪?”
  锦衣卫来了他再想消灾可就难了,吴圣清忙磕头求饶,“卑职去,卑职这就去。卑职定做好他儿子将此葬礼办的风风光光!”
  吴圣清叫人给自己取丧服套上,动作飞快,转眼就出了门在府前跪着大哭。
  陆斜听着这等荒唐心下无言可表。
  祁聿升了秉笔,能有半分权与陈诉共治东厂。他随意吩咐下去,驱使锦衣卫合情合理,就连陛下那头也不用问令先报。
  一阉人,好大的权。
  陆斜拧眉,一时不适起来。
  第24章 娇养你将我养得好生娇贵.....……
  陆斜坐在车内,听着祁聿气息开始浮重,大抵是麻沸散药效逐渐失灵。
  “你身上没大安其实不用亲自出宫的,这些唐少监是不是也能做?”
  祁聿身上昏燥绵疼,就连四处关节也透着酥软,各处不适的感官又将她生死来回搅。
  这么一遭折腾下来,她可见的掐算自己会病多久,回回不要命的撑一次,后续必然不会好过。
  这次缠绵病榻两月余是会有的。
  “有些事他做不了。”
  祁聿说罢,歪着身子试图找最舒服的姿势让自己靠,却在硬邦邦车厢内寻不着,只能勉强虚靠着。
  祁聿所谓唐少监做不了的事,是祁聿方才进门同边呈月夫人交谈的那两刻么。
  陆斜不明白,祁聿已经弄死人家了,还特意去刑部将人遗体送回,让他叶落归根同家人相聚。又怀着怎样心绪去同边呈月亲人交谈、又能交谈些什么。
  算计下手毫无余地的是他,点滴不漏收拾残局的也是他。
  祁聿善恶不明,当真看得人迷糊。
  陆斜:“你今日这样惩弄吴县令,言官必然不会放过你。你才升了秉笔,何必行事如此张扬,晚些面见陛下,你可会再受些苦?”
  祁聿嗓子陡然干涩,抬手一探,热症又重了。
  朝后仰头阖目:“科道两衙那群言官不放过我?就你说的,吴圣清可是京官,他在干什么,欺辱无权势可依的孤儿寡母,跪在阉人脚下求做儿子、赶着孝敬我,他们还有脸参我?”
  “京官场大半都是畜牲,剩下小半乃衣冠禽兽,独几位称得上人的改变不了现状,称的上君子的又故作姿态,不屑这不屑那。”
  “官不厌术也,术不忌蔽也;愚之为上,蔑之为下;应之为明,抗之为昏;君子不患无取,小人不患无机;难不在术,难在始也。”
  总结:“清高害死世、害死人。”
  出门在外她安眠不了,虚目也减轻不了身上难过,别扭非常的在车内四处寻靠得住的地儿。
  陆斜听到他话怔住,震惊祁聿年纪轻却晓这般理。
  这实乃当世部分人的死结,有才行不出却叫骂天下无德,确实难言是非。
  听祁聿声音越来越涩,他循声侧头:“你伤未好,这么出门万一再受风回去又遭罪。”
  哎哟,陆斜又要喋喋不休了,她登时有些头疼。
  “皮肉伤罢了,只是看着凶险,其实......”也挺凶险,但这等事不用言得人人明白。
  怕陆斜多话,她忙转个话头:“我没事,你眼睛怎么样。”
  掀眸看过去,陆斜半张脸确实好看,殷红的唇怪水润。
  他人要是在刘栩那处,能把陆斜嘴亲烂,生啃直接吞了。
  陆斜陡然缄默不语。
  祁聿刚掀开的目光促使她又盯上去:“说话,医师说什么了。”
  突然闭嘴跟闷葫芦样叫人难猜,真瞎了治不好?
  陆斜微微掐眉心,疏淡着声:“医师说即便能视物,天黑尽了也会有损,可能好不彻底。”
  他声音没悲凉,就是平淡接受,甚至还有种眼下这结果还不错的感觉。
  终身落有眼疾?
  祁聿忽然觉得陆斜一直都平淡接受着发生的一切,他从未主动挣扎过命运,除了活着跟被刘栩看中。
  人寡淡无欲成这样,是心如死灰还是别有所图?她有本能警惕地打量起陆斜。
  当目光触及陆斜温煦面庞,介于他这些时日所作所为,祁聿放下暂时的戒心。
  “尽力医治,用什么药材跟我说,你就是日日人参灵芝捣碎敷眼我也花得起这份钱,不必心有顾忌替我省。”
  “......”
  这种流水样的钱被祁聿松散语调说得跟吃碟小菜样简单,当真阔绰得狠。
  阉人受贿就是无度,正经官员哪有财力这样花,京城能这般造的人家是可以数出来的。
  如今便可以将祁聿名字也添上去,他乃京中‘大富大贵’之人!
  “怎么,不信?”祁聿为表证明,屈指叩响车厢。
  车外唐素听见,倾身直帘外:“秉笔可有事要吩咐?”
  祁聿特意将声音端正:“要入夏了,四品往下的冰鉴收一收,最近入京述职的几位下个帖上门。”
  唐素乖声应‘是’,又问:“多少两起?”
  “看自觉吧。”她头次认真收这个,就不想定什么底价了。
  陆斜震惊到无语,祁聿当着他面吩咐手下人去找官员索要贿赂......
  其实为他看病大可不必?
  祁聿看出他攒眉意思,吊嗓清声:“别觉得不耻,这是买卖,银货两讫。我又不白要,我受他们钱财,日后可能会救他们一命。”
  “你可知芝麻大小京官也日须一金?岁三百余金始能勉强自给。你说中下级京官几十两年俸的人会如何?他们会收京外官员的银钱,给庇佑。”
  看陆斜依旧不能接受,她多余启嗓解释。
  “说句实话,京城内外不知道多少人想我主动收他们贿赂。我跟司礼监那几位不同,他们受了就是受了,日后认不认这笔帐难说,看心情。但下了帖,宫外那些官员不敢不孝敬。”
  “我受是认得,多少钱办多少事儿,我做随堂时便相当有口碑。”
  “......”
  陆斜更无语,收受贿赂还有口碑一说?
  跟在祁聿身边,真是看遍世上荒唐。原来宫里还有朝前另一套法则,简直逆天悖理。
  祁聿脑袋耷溜在车壁上,声音渐渐低下去。
  “我有得是钱,你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往后我休沐就带你出宫,宫内宫外的一起诊,不会治不好。希灰而已,我算无遗策,你定无事。”
  “再不行,我放榜替你广邀天下名医,医好给赏。”
  陆斜心底荡起涟漪,嘀咕:“你将我养得好生娇贵......”
  听着祁聿愈发无力的动静,“是不是身上不适,要不我作靠枕
  让你垫垫?回去还要阵时间。”
  祁聿摇头,想陆斜瞧不见。
  “不用。”
  为何陆斜明白,轻声:“你的人方才瞧着我一举一动,我身上没能害你的物什,别如此警惕?”
  “或许我能靠一靠呢。”
  祁聿肩胛僵了下,屈着食指蹭蹭鼻尖。
  “单纯没与人这么近过,不习惯。你出去。”
  陆斜听着他气息不匀,想必是真难受得紧,不想悖逆他心绪为人增添烦忧。
  乖觉应‘是’,扶着车厢缓缓摸出去。
  看着陆斜摸索的那张背影,祁聿贪念地看了又看,最终仰头阖目昏沉过去。
  不该当着陆斜面前说这些的,说好让他云心月性的活着,怎么用这等世俗污他......若是日后学坏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