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路屏山双目无神,感觉全身筋骨都要散架了。为了装作不期而遇的样子,孟长赢这个狗东西居然拉着他硬生生赶完了三四日的公务。
  结果一赶来,他们就碰见几个倾月宗弟子在说人家未婚夫的小话。估计这群人死都没想到自己在背后蛐蛐人,居然被两个当事人都撞了个正着。
  路屏山冷眼看着孟长赢将那几个人教训了一顿,心中一阵唏嘘,没想到他有朝一日,还能看见孟长赢像毛头小子一样毫不留手地上去揍人。
  等等,怎么是“还”?
  他皱起眉,仔细思索着遇见孟长赢来的这些年,怎么回想都找不到孟长赢年少时的出格事迹,想了半天,只觉得孟长赢这股疯魔劲儿特别眼熟,像极了当初清算崇云门时的状态。
  这些几个同门也是衰,撞到枪口上了。
  路屏山叹了口气:“喂,别打了别打了,停手吧祖宗,别把同门咱们师侄当崇云门弟子整了。”
  孟长赢冷脸道:“这种品性,不堪为倾月宗弟子。”
  “没错!”路屏山沉重点头,“这几个小子太过分了!等到回宗,我们可以让椿龄再依照门规好好罚他们。”
  孟长赢斜了他一眼,带着点理所应当。
  路屏山叹了口气:“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上楼和那位小程公子见个面,互诉衷肠,一尽相思之情?”
  他本意是想要转移下话题,让某位煞神高兴高兴的,却没料到孟长赢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你有病?”
  “你骂我干什么?”路屏山瞪大眼,“不是你自己眼巴巴跑来的吗?”
  孟长赢冷冷道:“任务结束,随便走走罢了。”
  路屏山无语了,双手叉腰:“那你现在逛完了,咱们干什么去?打道回府?”
  “不然呢?”孟长赢声音冷得像淬了层霜,“走吧,回崇云门。”
  路屏山这下真的对他这位未婚夫有点好奇了:“你真的不看他啊?”
  “有什么好看的。”他轻嗤,“他估计也不想看见我。”
  孟长赢像一阵风,来去匆匆。
  路屏山追着风跑得快要累死:“这关系可真够糟糕的,你们……到底怎么在一起的啊?”
  风声几不可闻:“没有。”
  没有在一起。
  从来没有。
  -
  入夜,风正凉。
  帐帘被撂下,拢住月光和风声。
  窗裂开一道缝,呜咽的风颤了颤,被一个静音结界挡在了屋外。
  有人一袭黑袍,带着夜半的霜与露跪在了榻前。他伸出手,轻轻拨开摇曳的帐帘,微光照出帐内的光景。
  他目光晦涩,如轻吻般一寸寸掠过帐中人的脸,最后停在那人光洁的额前。
  陈慕律又易了容,眉心的红痣被掩去,那副艳若桃李的面容被一片寡淡覆盖,却无端多了几分乖巧。
  喉//结轻滚,他俯下身,闭着眼顺从心意在陈慕律眉心落下一吻,蜻蜓点水,极为克制。
  他垂着眼,长睫如蝶翼,掀起时正好望见那双桃花眼中的风暴。
  四目相对,陈慕律喊他:“孟长赢。”
  这一声,没有气急败坏,没有撒娇卖乖,也没有那种释怀的嘲弄,仿佛他只是说出了三个毫无关联的字眼,平淡冷静。
  孟长赢垂眸:“在等我?”
  陈慕律打量着他:“还以为你白日里便会忍不住,小瞧你了。”
  孟长赢双手撑着榻,发丝垂落和陈慕律的长发一同缠绕。他的影子拉长变形,正好压过陈慕律的唇:“你不想见我。”
  陈慕律似笑非笑:“我说不想见,你就不来了吗?”
  孟长赢低头,去找他的唇:“因为你口是心非。”
  身下人轻轻撇过头,避开了孟长赢的索吻:“我口是心非,那你呢,你又算什么?”
  孟长赢声音压低,开始翻旧账转移话题:“你说讨厌我。”
  陈慕律冷笑了一声,拉着被褥侧过身。隔着纱帘,他望向那方朦胧的月光:“孟长赢,你又为我挡了雷劫。”
  孟长赢顿了顿:“谁告诉你的?”
  “不是你设计好的吗?”陈慕律往被子里缩了缩,说出口的话很冰冷,“你是故意的。”
  “你又在利用我。”
  孟长赢哑然,垂眸时面上的冷淡已经褪去,留下的是眼底的一抹笑意:“那你心软了吗,师妹?”
  陈慕律没有理他。
  “我已经是化神后期了,雷劫而已,这不算什么。”孟长赢埋首在他颈边轻轻蹭着,“你也知道,我死不了。”
  他们藏着秘密,彼此间心照不宣。
  陈慕律呼吸重了几分,蓦地起身,把孟长赢狠狠推开:“既然你这么想死,那你去死好了!”
  孟长赢被他推到了床尾,挑了挑眉:“别生气,不值当。”
  “你……”陈慕律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抄起枕头就往他身上扔,“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修的是无情道,怎么可能有未婚夫?”
  孟长赢单手接住他的枕头:“这只是权宜之计,我有分寸。”
  “你有分寸?那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去对付崇云门?”
  “里通外敌,该死。”
  “那你当时为什么要把我带回来?”
  “你都说了,是‘回’。仙域才是你的家。”孟长赢眸光沉沉,声音忽然温柔了,“我只是带你回家而已,小乖。”
  陈慕律扯着被角,被他气得七窍生烟。
  见他沉默,孟长赢又开始得寸进尺:“师兄不想欺瞒你,只是事出有因。除了……那些之外,我便再没有其他事故意瞒着你了。你好不容易回来了,我们还像之前那样一直在一起,不好吗?”
  陈慕律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忽然卸下了防备,笑了笑:“好啊。”
  还没等孟长赢回应,他又补了一句:“那你把潋虚剑还给我。”
  “当然可以。”孟长赢毫不犹豫地抬手,唤出那把泛着滟滟光芒的剑。
  陈慕律没动,只是定定看着他:“你说它是潋虚,可潋虚十年前就封剑了,你契约了神邪,为什么还能召唤潋虚?”
  孟长赢和他对视着:“你当年在雪祭大殿上,不也能驱使神邪剑灵吗?”
  “那是因为你把剑意放在了我身上——”
  “不。”孟长赢打断他,“不是因为剑意。”
  陈慕律闭了闭眼:“好,既然你说它是潋虚,而且你能召唤潋虚,那么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陈慕律伸出手,淡紫色的灵力在刹那凝聚,一柄华美的剑落在他掌心,紫光滟滟。
  “师尊说我不能没有武器傍身,便带我去宝库里选。你猜猜,这是什么?”
  孟长赢握紧了手中的剑。
  陈慕律抚摸着剑身:“师尊说,潋虚已经封剑十年了。孟长赢,你还要继续骗我吗?”
  孟长赢扯了扯唇角,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了。
  相似的冰蓝光芒和淡紫光芒在窄小的帐中交织纠缠,他一身的霜与露凝成比月光还要薄的纱,模糊了陈慕律的视线。
  陈慕律压下喉间的那一阵涩意:“神邪,过来。”
  孟长赢手中的“潋虚”抖了抖,噌地一下飞到了陈慕律手边,亲昵地贴着他。
  陈慕律用另外一只手握住它,冰凉的灵铁入手时才发现那并不是孟长赢为了骗他给神邪施的障眼法。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将两把剑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着,简直是一模一样。
  除了……陈慕律的视线落在神邪剑剑柄上的嵌着的那枚琉璃上——澄黄透亮,看得出价值不菲,但与这把剑并不相配。
  陈慕律怔怔抬头:“这是什么?”
  “你想听我说什么?”孟长赢看着他,露出一点遗憾的笑意,“巧合,误会,还是我处心积虑,就是故意想要戏耍你、报复你?”
  陈慕律看着他慢慢凑近,看着那双漆黑的眸中映出自己的模样。陈慕律没有动,只是暂时默认了他的靠近。
  孟长赢抚上他的脸颊,一字一顿道:“陈慕律,我把神邪剑熔了,改成了潋虚的样子。至于那块琉璃……你当真不知吗?”
  陈慕律看着他,明明那么近,可目光还是浑浊模糊,被泪水占据。
  是那枚落在孟长赢手中的眉心坠。
  潋虚封剑,曾刺穿他心脏的那把神邪剑也消失了,只剩下一把被改成潋虚样式的“神邪”,不伦不类地陪着他。
  陈慕律强忍住泪,和他对视:“你到底为什么……”
  孟长赢打断他:“因为我讨厌你。”
  “我讨厌你的口是心非,讨厌你的身不由己,讨厌你的不自量力。”
  孟长赢双目泛红,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不知何时盈满眼眶的泪簌簌落下,“陈慕律,我讨厌你。”
  什么体统分寸都被撕碎踩烂,他声泪俱下,一字一句都在控诉这个销声匿迹了十年的人。
  他抖着唇:“我讨厌你,就像你讨厌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