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随后,他们更添置了许多小玩意:孔宴秋从不知名妖兽那里搜刮来的青玉灯,不需要灯油,点燃一缕灵火,就能将小屋照得亮如白昼;孔宴秋搜刮来的百花奇珍柜,轻轻巧巧,大小不过三尺,里面却别有洞天,专门拿来收置巫曦的衣物;孔宴秋搜刮来的精工小铜镜,不过巴掌大小,挂在墙上,却可以将人的全身纤毫毕现地映照出来……
  不出两月,这件小屋已然被孔宴秋寻来的东西堆满,又改造得锦绣小窝一般。不要说两个落难的半大孩子,就是王公贵族也能住得了。
  这一天,孔宴秋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一处大荒深处的火山热泉,特地带巫曦赶到这里游玩。
  夙昔漫天神佛远逝,其中不乏消解身陨的古神,掌管四时的大神也未能幸免。随着中央后土的沉寂,句芒、蓐收、祝融与玄冥,都先后消散在大荒上空。
  神明的尸身一重叠着一重,遗留了永世不竭的印痕,彻底改变了此世的一切面貌。
  尽管玄冥是最后消散的,但大荒广袤,总有落雪覆盖不到的地方。他们今天找到的火山热泉,便是祝融的神力残余。
  这时候,巫曦正在满山转悠,寻找能吃能用的食物草药,只是火山上满是硫磺味儿,甚是影响他的鼻子。
  他穿着孔宴秋给他准备的小袄,衣料的颜色皎洁如月,雪白的毛领子托着他的脸,从天上往下看,他就像一坨雪球,缓缓滚动在赤红色的山岩上,显眼招摇得要命。
  不过没关系,孔宴秋就在天上盘旋着,不过为了先探查周边可能存在的潜在危险,他放下巫曦,就飞到云端去了。
  “我到上面看看,找一下附近有没有什么危险的妖兽。”他对巫曦,“你就在这儿,先不要乱跑,有什么事就喊我。”
  “噢,好的。”
  巫曦边走边嗅,周边作物贫瘠,好在火山脚下的土地分外肥沃,长了不少野生茴香,他折到篮子里,也不算全无收获。
  空气中满是茴香的特殊香气,巫曦举着鼻子,一路采摘过去,不知不觉地转过山坳,忽然“咦”了一声。
  前头一片空地,原先生长茂盛的茴香到了这里,像极了中年男子的脑门,露出一段光秃秃的空白。
  巫曦心中奇怪,他蹲下细看,唯见空缺处的土地隐隐泛出奇怪的黑色,再抓起一把泥土细嗅,他闻到了一股很淡,然而不可忽视的腥苦气息。
  “这是……有毒?”巫曦皱起眉头,放眼望去,山脚下的茴香就像某种引路的地标,将那一块块斑秃暴露得明显。
  他好奇地跟过去,说到底,他本就是个小孩子,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如今多了个孔宴秋,把他当成宝贝一样娇惯,巫曦更是什么都想摸一摸,什么都要探一探了。
  孔雀还在云间巡梭,他则好奇地沿着茴香丛的位置走过去,七拐八拐,终于在山岩的缝隙处,发现一条曾经开辟,如今用巨石堵住的通道。火山颜色深邃,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巫曦侧耳倾听,没听到什么动静,他再嗅闻,其余杂乱的味道,全被浓郁的硫磺气味所掩盖。
  要下去看看吗?
  巫曦挠挠下巴,瞧见巨石缝儿里刚好有条可供一人通过的小径,心里顿时痒痒的。
  “孔宴秋!”他抬头望天,因为不知道洞里有什么,担心打草惊蛇,他呼唤的声音很小,“孔宴秋、孔宴啾!”
  彼时,孔宴秋正在高空中悬停,面前是三头业摩宫妖鸟,正向他留神汇报。
  孔宴秋没有看重的亲信,也就无所谓谁要争宠,谁要上位。他对业摩宫的禽鸟统统一视同仁,那就是谁敢扰乱他的视线,在他跟前现眼,他抬手就烧死谁。
  因而业摩宫的职场氛围居然还比较和谐,大家都以保命为主,就先不去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倾轧阴谋了。
  “尊主,您一走就是大半年,宫里头渐渐异心浮动,有流言纷传,说您要放弃业摩宫的基业。”鬿雀小心翼翼地道,“他们还说,与其这样,不如趁早另谋出路……”
  孔宴秋的表情淡漠,眼皮都不抬一下。
  “蛊雕一族的议论是最多的,”酸与接着道,“他们早有筹谋,意欲脱离业摩宫,与小次山上的朱厌联合。尊主,您万万不可助长这股离心离德之风气,卑职斗胆,还望您早日回到业摩宫,亲手料理了那些宵小,方为长远之计。”
  离心离德?你们还有什么心,能有什么德?
  一听见对方催促自己尽快回到业摩宫,孔宴秋心中便是一阵莫名暴涨的戾气和杀意。他不动声色地慢慢抬手,在指尖玩弄起一朵未成形的五蕴阴火。
  鬼车的九个头相互顾盼,嗓音嘲哳:“凫徯也在其中兴风作浪,不过,兴起干戈乃是他们这一族的天性,卑职认为,或许他们只是习惯性地参与到其间胡闹……”
  孔宴秋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说完了?”他问。
  下属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纵然这几个月以来,杀星肉眼可见的心情很好,他变得更宽容,态度更松弛,似乎也更讲道理了。可碍于他的累累前科,妖鸟们还是不敢过多期盼这只黑孔雀反复无常的善心。
  “下次讲点更重要的东西,”孔宴秋漠然道,“别为了这点事来浪费我的时间。”
  更重要的东西?谋逆叛党都不算重要了,那还有什么是更重要的?调料,皮毛枕头和小孩衣服吗?
  妖鸟在心中狠狠腹诽,只是不敢明着表现在脸上,孔宴秋接着问:“金曜宫动向如何?”
  “还是老样子,”酸与汇报道,“龟缩着闭关不出,不问世事。如今算来,大雪山的金门也有三百多年不曾开启了。”
  孔宴秋来回转着爪尖的一朵五蕴阴火,仿佛那是什么脆弱娇嫩的名花。他的眼神冷得可怕,瞳孔里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照不出来。
  这极有可能就是他要纵火行凶的先兆了,妖鸟们收紧双翼,脚爪蜷缩,后背紧绷,时刻准备着一飞冲天着逃跑……或者垂死挣扎着尖叫。
  五蕴阴火翻滚的频率越发暴烈,越发难以遏制,突然,孔宴秋的耳朵尖一动,闪电般低头,看向大地。
  他掌中的毒火瞬间熄灭了。
  他没有对这些劫后余生的下属再多说一句话,而是一振双翼,尾翎甩动,在苍穹中带起数道优雅的云痕,俯身飞向地面。
  黑孔雀的身影在火山上盘旋片刻,找到了那个呼唤自己的声音。
  “怎么了?”他落在地上,看见巫曦正扒在大石头的缝隙上,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
  巫曦抓起一把泥土,凑到他鼻子前头:“你闻,这是什么味道?”
  孔宴秋虽然不解,还是依言凑过去,轻轻一嗅。
  “有毒?”他皱起眉头,即便毒液的气味非常淡,他还是能闻得出……
  等一下。
  孔宴秋越闻,就越是凑近,那气息腥苦的毒液,就像一个楔子,打开了他深埋在神魂中的某种开关,让他觉得……觉得……
  “不是,你的牙齿变尖了!”巫曦一声惊呼,“你饿了吗?我看你好像快要流口水了,怎么回事?”
  ——觉得很有食欲。
  巫曦震惊地望着他,眼神十足悲愤,仿佛在谴责一个大叛徒:“饿了就跟我说啊,怎么可以对地下的泥巴露出很想吃的眼神呢!”
  “对不起对不起,”孔宴秋赶紧道歉,很纳闷地挠着后脑勺,“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走近巨石的缝隙,也学着方才巫曦的样子,往里头张望。
  “我刚刚在摘茴香,发现地上有被毒液腐蚀过的痕迹,一路跟着,结果发现了这个被堵死的通道,”巫曦解释道,“我很想钻进去看个究竟,但一个人又不安全嘛,就想着叫你一起。”
  孔宴秋思索一下,他再不想管天上那些惫懒无能的手下,而是选择轻轻抖开尾翎,用神光无声地削去拦路巨石的一小部分,露出一个可供两人通过的道路。
  “你若觉得好奇,下去看看便是了。”
  巫曦提着茴香小篮,毫不犹豫地躬身一钻,跑在前面,不忘回头警告:“不许再对着泥巴流口水!”
  孔宴秋跟在后面,无奈地道:“是,知道了。”
  绕过堵路的巨石,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条偌大的圆形隧道,人站在其中,恰如一粒米置于米缸中。其宽阔程度,简直有要把火山内部掏空的架势。
  “我的老天,”巫曦喃喃道,“这是谁修建的地道,莫不是供巨人出入使用的?”
  地道内的空气浑浊难闻,巫曦不得不屏住呼吸,孔宴秋即刻挥动双翼,带来一阵清新强劲的风。
  “不,这不是给人走的路,”孔宴秋来到石壁旁侧,他摸着坚硬石头上的纹路,观察着这不同寻常的刮擦痕迹,“准确地说,这不是给人型生灵走的路。”
  巫曦点燃灵火,照亮了黑暗的空间。
  他凑近了观察,发现石壁上的刮痕呈现出横向的流线型,而且间隔很宽。他猜测道:“看起来,应该是某种很大的蛇……?会是什么呢,巴蛇?肥遗?鸣蛇?”